阿亮
阿亮是我大学时同班但不同宿舍的朋友。大一大二时关系一般,大三大四时莫名的要好了很多。
人际关系实在是一件复杂的事儿,我向来不是很能搞得懂。就像开始时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打球的总是宿舍的老二和老四;到后来一起自习,一起打游戏,一起吹牛逼的却变成了其他宿舍的人。阿亮,是其他宿舍的人,之一。
阿亮不善言谈,却很喜欢写文章。阿亮的文章很有特点,那就是不加标点,往往一段文章读下来,脑袋晕上半天也搞不懂他要表达的重点。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读阿亮的文章,那会儿qq还流行,他的文章总是发表在qq空间的,我总是第一个点赞,然后煞有介事留下一个“阅,不知所云”的评论。
阿亮是王子,我们班公认的。到后来,就连老师们看到他,也会面带笑意的称呼一声“王子様”。这个时候,阿亮总是云淡风轻的“はい”一声回应,显得非常的谦逊有礼。但我知道,其实是因为他说不出几个日语词。
阿亮之所以是王子,那是因为他有“白雪姫”。大一的忘年会,外教组织大家演节目,剧本是老师准备的《白雪公主》。我们一群尚且连连贯完整的日语都说不出来的人,当时到底演了些什么剧情,说了些什么现在听一定觉得傻逼的台词,我已经完完全全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阿亮被推选演王子,班里的另一个姑娘演白雪姬。
大家喊了他和她三年的王子和公主,他们也并没有在一起。就像他们喊了我三年的大哥,到最后也只是他们私下喊了三年的大嫂的,好朋友。
大二时,阿亮居然谈恋爱了。尽管是网恋,也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我实在没想到,我们班9个男生中,最先有女朋友的会是阿亮,虽然,只是看得到却吃不到的那种。阿亮叫她二货,我不知道她叫阿亮什么,我猜应该是蠢蛋或者猪头之类的吧。我很羡慕他,我想起了曾经属于我的棒槌,以及属于棒槌的笨蛋。
有两个专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称呼,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
大三,二货第一次来找阿亮,从西安到武汉,坐15个小时的硬座。我问阿亮为什么不是你去西安找她。阿亮笑着说我穷啊,没钱买车票。我不再往下说了,因为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穷的时候,穷到喜欢的女生说我有MP3,你去买一个耳机来我们一起听歌我都没能点头。最后那姑娘自己买了耳机跟我一起听歌,就像现在二货自己买车票来武汉找阿亮。
我说15个小时车程很累的,二货一定是个好姑娘,你以后要好好待人家。阿亮没有说话,眼神里写着坚定。
二货到的时候武汉下着绵绵小雨,阿亮早早的去了车站,撑着大大的俗气的七彩伞面的伞,站在并非是露天的武昌火车站出站口。他说这样二货一出来就能看到他。我想他真聪明,居然能想出这种招数。
二货只待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第二天就又坐车回了西安,留给阿亮一件亲自挑选的海贼王T恤。那是件短袖,可是阿亮夏天穿,秋天穿,冬天还是穿在里面打底。
我想那衣服穿起来一定很舒服。
我和阿亮曾经有过一些共同的兴趣爱好。比如弹吉他和轮滑。
我们一起买了吉他。吉他送到的那天,在阿亮寝室胡乱拨动着琴弦,被寝室里午睡着的根叔老景骂了一通。
我交了钱,报了班,跟一个披着齐肩长发的老师学,从小草,到龙的传人,再到丁香花,学完这三首之后我再也没有去上过课了。吉他扔在柜子里,偶尔还会拿出来摸一摸,照着谱子也能谈一首不完整的《情非得已》自娱自乐。
毕业的时候,摆摊卖了50块钱。我用这些钱,在校门口的四季餐厅,请阿亮吃干锅小炒鸡。举着塑料杯子喝着里面金黄色的液体,敬我们逝去了的吉他梦。
阿亮的吉他,从他第一天拿到摸了几下之后,就一直放在角落里没有再拿出来过。到离校前打开后发现琴弦已经完全锈成一团,十块钱也卖不出去了。我不知道他的吉他后来怎么处理的,也许找垃圾堆扔了,也许带回家去劈柴烧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我们也曾在美好的年纪里,幻想着能谈一首动听的歌,给心爱的姑娘听。
做不了美好岁月中安静弹唱的翩翩少年,那么踩着轮滑鞋在青春的时光中飞驰也是可以的吧?秉着这样的想法,我和阿亮又一起买了轮滑鞋。
这次阿亮没有让他的轮滑鞋享受和吉他一样的待遇。我们每天晚上到爱因斯坦广场去练习。一开始总是摔,摔完胳膊摔屁股。慢慢的开始能稍微控制着,快摔的时候赶忙用手撑着,不至于四脚朝天或者五体投地。只是,特么的手是真的疼。
滑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开始能绕着爱因斯坦的雕像不停的转圈了。
又滑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还是只能绕着爱因斯坦的雕像不停的转圈。
又滑了一段时间,我说,“我不想绕着爱因斯坦转圈了。”
阿亮说,我们可以去东九,绕着孔子转圈。
“我特么说的是绕着谁转圈的问题么?”我很无语,“我们为啥都没有进步啊,很没有成就感你不觉得吗?”
阿亮认真的思考后,“听说学轮滑就是要摔,摔得越多进步的越快,大概是因为咱们不摔吧,所以就只能转圈了。”
我觉得阿亮说得对,所以不再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只是我终究没有试试去东九前绕着孔子转转圈。也许我该去试试的。
再后来,有个朋友生日,我把轮滑鞋送他当了生日礼物。虽然是我用过的,但是我知道他不会介意。
那之后到现在已有四年多,我再也没有划过轮滑了。但我时常会想起那些个晚上绕着爱因斯坦转圈时,并不潇洒却依然长发飘飘的惬意。
这种惬意阿亮没有,他是短发。
大四的时候,小米手机正火的一塌糊涂。阿亮省吃俭用,加上一部分学校发的助学金,购置了一台崭新的小米三。拿到小米三的那天,阿亮把用了一年多早已卡的不行的小米初代扔到了床底下,颇有些扬眉吐气的味道。
第二天我又去找他玩,发现他钻在床底下,拿着手电翻找着什么。
“掉钱了么?”我问。
“找我手机呢?”
我眼疾手快,发现躺在桌角下的手机后,捡起来递给他,“不是昨天才扔了么,找它干啥”
阿亮接过手机,小心翼翼的开机,看到熟悉的开机画面闪过,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摔坏。小米三要给二货邮过去,她刚买的三星手机丢了,妈的心疼死我了。”
“唔...确实,刚买的手机还没捂热就要给别人了,应该心疼。”
“我是说她的三星,妈的三千多啊,败家娘们,就不能买个便宜点的。”
当天,阿亮就去了申通,把手机寄给了在西安的二货。网恋两年多,只见过一次面。可阿亮毫无犹豫。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网恋也可以是个正向的积极的词。
大四开始,大家都开始准备找工作了。而做简历则是找工作之前的基础工作。
大家都煞有介事的在简历上写上自己的光辉事迹,我写的是在教育厅实习,在日本室兰大学实习,在叫网野公司的日企实习,写自己获得多少多少宝贵的实习经验,吸取了宝贵的工作经验。
其实都特么的是扯淡。
教育厅的实习,是因为学院里报名了五个人,最后面试那天就我一个人去了,然后就光荣的得到了帮助教育厅某老师烧开水,盖章,送文件,碎纸之类杂务的机会。
在室兰大学的一个月,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待在山路老师开着空调的温暖房间里喝咖啡看电脑打酱油。偶尔交流中心还组织着去地球峡、洞爷湖、忍者村之类的地方观光。只顾着被资本主义享乐主义侵蚀了,哪里学什么东西了。
网野的实习就更扯淡,每天螺丝都拧不了几颗,日本员工与中国员工之间交流完全靠比划和手势就能搞定。于是彻底沦为上班等着吃中饭,吃完中饭等着下班,的混子。
比起我的简历,无意间看到的阿亮的简历,就显得有特色多了。
阿亮写,“擅长微博等网络平台的运营,目前拥有新浪微博粉丝386人,腾讯微博粉丝154人。”
“微博粉丝数也能写啊?”我问。
“你懂毛,”阿亮一把夺过简历,“老子要投的是新浪公司啊,这叫对症下药。”
我竖起拇指,觉得阿亮很有想法。可是新浪的HR可能不这么想, 阿亮在刷简历环节就被光荣淘汰。
阿亮说不找工作了,准备复习一年考个研究生吧,金融专业。
我点头,可以的,金融专业有前途。
我理解阿亮的选择。作为日语专业的学生,二级没考,一级没考过。双学位是金融吧,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补考还是老师手下留情给了个61才顺利拿到学位证书。
有卵用?
所以找工作比较难,那不如试试考研吧。我没说的是,考研不见得就比找工作容易。
那年七月,我和波比去了中山工作,阿亮和墨帅做了一起备战2015年研究生招生考试的战友。
元旦假期,我一个人回了武汉,晚上在阿亮租的小屋里喝酒聊天。他说考试已经考完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我点点头,努力过就好。和二货怎么样了?我问。
“还好,就是准备考研比较忙,联系的少了些。”
哦,我漫不经心的说。
我说我想念学校,想念武汉,所以虽然只有三天假,虽然只能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要走,我还是想回来看看。
“你是想看大嫂吧。”阿亮一阵见血。
“回来了总要见见的,不过倒没那么执着。该有的执着离校那天都已经哭干净了。”
我自以为说了句很文艺的话,换来阿亮一句“装逼!”
我俩就着火腿肠喝着啤酒,说着以前的事儿,爆着其他同学的料,开心的我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无忧无虑每天吃饭睡觉打游戏的日子里。
“我他妈的是个傻逼。”阿亮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是啊,你才知道啊”我无意识的随口接到。说完才觉得不太对劲,看了看阿亮,他居然在哭。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眼里的泪珠一颗一颗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我看到他拿手使劲的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出租屋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阿亮的脸上写满的是大大的哀伤。
我有点慌了,麻痹的怎么了啊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跟二货分手了。”阿亮终于稳住了情绪,“没事儿,酒喝多了而已,没多大事儿。”
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已经没用了。
我忽然也有点想哭,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就像花开的有多美丽,谢的就会有多哀伤?明年花儿还会再开,却终究不是曾经看过的那一朵了。
“再喝一杯,”我举起杯子。
“喝。”阿亮抹去了眼角的泪,也隐藏起了自己的悲伤。
第二天,我回公司上班,阿亮则在他的小房间里等待着考研的结果。
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够给他一个好结果。然而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阿亮家里已经不允许他再考一年了,所以15年开春后他去了深圳找工作。
那时候我和波比在中山,根叔在深圳。阿亮就在深圳跟根叔搭伙过日子。不久之后,波比从中山辞职,也去了深圳,跟阿亮和根叔搭伙过日子。
我特别想过去跟他们住在一起,那样就组成了一个大学时的宿舍了。但是因为公司新人还没来,我只能暂时留着干活。
公司是大小周制度,大周的时候我就会从小榄到广州再从广州到深圳去找他们。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也就是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而已。但我贪恋那种仿佛回到了大学生活般的感觉。去一趟来回要200块车费,一个月去两次就是400,妈的我一个月到手三千多工资光这样就浪费了不少。难怪第一年啥贵东西都没买过还没攒下多少钱!
然后我没后悔过。万事从心而已,想做的事花点代价又算什么呢?
本来说好等我离职后,四个人一起在深圳租个大点的房子住,一起在深圳奋斗的。可惜,波比当了第一个叛徒,在收到了武汉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后,便收拾了行装招呼没打一声就离开了深圳。
等我终于离职之后,却也只是在深圳玩了一个月之后选择当了第二个叛徒,回了武汉。
阿亮在深圳渐渐站稳了脚,在一家知名教育机构里做小组长,薪酬不菲。买iphone7也不皱一下眉头了,不像刚去深圳时,买个四千多的电脑,还得分十二期付,用的还是我的信用卡。真心的替他高兴。
前几天聊天时阿亮说,要回老家县城里买房了,因为那里有等他的姑娘。
我说那挺不错的,结婚了要跟我说下,我去吃酒。
阿亮笑了,那必须的呀。
我们总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些让我们颓靡,有些教我们成长。
人生是一场场的选择,有人选择远方,去创造辉煌;有人选择停留,寻一处驻守。
现在的我还在流浪,但我终究会遇到那个人,我会对她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201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