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有春鸟的啼啭,惊破了一夜的死寂,整座宫殿都弥漫着油尽灯枯的腐朽颓败之气,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气息逐渐蔓延。 昨日有个人自尽了,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绳子挂在梁上,双瞳突兀无神,太监抬出去时还骂骂咧咧的朝尸体啐了一口口水。
那个已然是疯妇的女人,我认得她,当年因毒害妃嫔而获罪的愉嫔。
我进来那一日,她死死的盯着我,空洞的眼神诉说着深宫的阴暗。愉嫔像是释然了什么,突然指着我的面容疯狂的笑了起来。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我想她是看见我这个曾经有着大晋王朝万人尊崇的皇后也落得了同样的下场,才甘心死去吧。在宫里自裁是大罪,祸及家人,只是时间一久,谁还会知道自己曾经是世家大臣的贵女呢?
我被帝君以莫须有的巫蛊之罪削去了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数月之内顾氏一族尽数下狱,仿佛当年经六礼之后着凤冠霞帔从正门抬入王府的人不是我。
谁都知道,顾家的荣宠,到头了。废后乃是失德之举,于国祚更是不详,想必帝君定是恨极了顾家。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下来,雨水滴到秀容,沾湿了有些凌乱的鬓角,顺着脸廓缓缓流下,我探出手去接住雨滴。我是陛下亲封的庄淑皇后,十四岁嫁与他,自幼与他结发。相伴十三年,从未有过失德之举,只不过,我是顾家的女儿罢了。
有一年入冬,我与他在梅园赏景,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让人猝不及防。我唯一一次不像一个皇后一样的问他是否能一起白头,他凝望着我云鬓上的并蒂莲镶珠垂玉金步摇,点了点头,阻了宫女来撑伞,让雪落满头。
如此传了一段帝后佳话,他虽然这样默认,但独自对我时眼里的阴霾,我都知道。
我常望着那失群的断鸿,形单影只,天为伴风为友,仿佛开口便是凄婉哀绝,惊碎了一地美景,几只重影而过,连眼神都带着追忆。我曾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也有废妃复位的,因此我也一心等待着帝君哪日的恻隐之心,每日咽着毫无油水且馊了的饭菜。苟延残喘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等着哪一天老死其中。
我大概也是疯了,竟然抱着这样的希冀。又是一个寒冬腊月,窗外风声呜咽如泣,我久病孱弱,已然是下不了床,常扳着枯瘦的手指数日子。温嫔打通了关系偷偷的来看了我,握着我干瘦枯黄的手,嘶哑着喉咙唤我姐姐,任凭泪水潸潸而落,滴在我们二人的手上。
温嫔性子懦弱,常被人欺负,如今却是只有她念着我往日的好。
我有些吃力的看着她模糊的容颜,嘱咐着她:“我既活着一日,别人再如何欺辱也不允你轻生。”只当是这深宫里还有个记着我的人。
前半生的荣宠似乎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我始终没有等待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的恻隐,仿佛靠着仅存的精气编织了一个不堪一折的蛛网,却没有猎物。
寒冬的湖面寂静,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我打开古旧盒子上的铜锁,里面放着一个玉镯,碧绿莹润,水色盈盈,雨后冬青般深浓可喜。
那是陛下很多年前送的,我成文成规的活了一辈子。临死之际便也做一回大逆不道之事,那是我最后的挣扎。
我在那个萧索的寒夜里,轻轻笑着跳进了湖里,在刺骨的冰水灌入中,停止了呼吸。真切的往事如漫天清寒的冰雪,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