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郭靖和杨过入蒙古军营忽必烈大帐,军中将领没见几个,奇装异服的武人自那金轮法王往下坐了不少。郭靖凝神细听众人气息,心中暗暗担忧,不知忽必烈哪里找来这许多高手,待会自己脱身不难,过儿也足自保,那三个孩子却要怎样保他们无虞呢?
“郭叔父!”忽必烈大步迎上来便要向郭靖行子侄之礼,郭靖赶忙拦住,待他抬起头来,眉梢眼角尽是熟悉的故人模样,心中念起幼时与托雷结拜的往事,感慨万分,口中却道:“你我是敌非友,我与托雷安达更是早已恩断义绝,这子侄礼就不必了。”说罢屈身行了一个蒙古人的见面礼,“郭靖见过四王子。”
忽必烈不想一上来竟碰了个钉子,面色稍沉,但他城府可比郭靖深的多,随即哈哈一笑,“郭叔父真乃坦荡君子。也罢,请两位武爷和秦爷进来吧!”
郭靖看向帐外,只见二武与秦念恩狼狈不堪的被人推搡进来,身上的牛皮筋已嵌进肉里,只把他们往郭靖面前一推。
忽必烈笑道:“这三位小兄弟竟是来刺杀我的,可惜我这里高手还有几位,让他们跑了空。想来这刺杀的主意定不是郭叔父所出吧!”
郭靖一笑,不卑不亢回道:“他们年轻孩儿热血热肠,只是功夫未到家鲁莽了些。他们失败不打紧,只是从此叫你有了防备,以后再想刺杀却是不易了。”
忽必烈不意他毫不掩饰刺杀之意,脸上青白交加,死死盯着秦念恩三人,不怀好意道:“听说这位公子是郭叔父的儿子?果然英雄少年!”
郭靖不以为意:“他自小不在我身边,归家未久,功夫不济是自然的,难得这份勇气,说是英雄少年也不为过。”
他边说边用内力崩开那牛皮筋,给三人松了绑。
“你们回去告诉师母,我在这里陪故人小酌,旋即便回,切勿担心。走吧!”
二武不敢犹豫,急忙应下便走,秦念恩却是三步一回头,似依依不舍。
忽必烈半嘲讽道:“这位小世弟对郭叔父很不放心啊,也罢,你便留下一起陪郭叔父喝几杯,咱们叙叙旧。”
郭靖暗叫了一声糟,待再要想个什么主意,却哪里有这急智,只好看着秦念恩一脸欢喜在他身边坐下。杨过举起酒杯向他瞟了一眼,只觉他大异往常,心下颇感奇怪。
黄蓉在襄阳城中枯等,从清晨等到正午,只看到武家兄弟归来,凄惶如丧家之犬,又怒又惊,“怎么只有你们?你师父和杨过他们呢?”
二武羞愧难当,跪在黄蓉面前道:“师父叫我们回来,说请师母放心,他与故人小酌,嘱咐守好襄阳门户。”
黄蓉心下稍安,又追问道:“秦念恩呢?怎么没有一道回来?”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武修文道:“我们走时师父也让他一起回来,只是他一步三回头的,就被忽必烈留下了。”
黄蓉本来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自己留下的?!”
武敦儒点点头,“是他自己留下的,师父要他一起回来着。对了,昨儿刺杀忽必烈的主意,也是他先提起的。”
黄蓉脸色雪白,手臂不住颤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颤巍巍拔掉塞子,将药一股脑倒入掌心,小小粒药丸,散发着幽幽冷香,二武在桃花岛多年,一眼认出是九花玉露丸。平日里也只有遇到谁重伤,师母才会拿出一颗,如今竟然一口气倒出十来颗。
黄蓉将那药丸在手中拨了拨,分出一半,犹豫片刻,又拨出几颗,只留五颗在掌心,其余都拨回瓶中复又塞入怀里,将掌心中的药丸一股脑塞入口中。
她略略缓口气,指着二武道:“你们,去帮朱师兄守城吧。若是…若是…”强忍住眼中泪意,挥挥手道:“罢了,你们去吧。”
二武知道此次犯下大错,丝毫不敢争辩,忙连滚带爬的去了。
黄蓉喃喃道:“还有过儿,还好有过儿……”
杨过与郭靖此时已陷入金轮法王等人的围战之中。若不是因为那“蒙古第一勇士”的诱惑让尹克西潇湘子等人互相掣肘,此时郭靖和杨过便是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这许多高手一起围攻。
杨过一心只要报仇夺命取得丹药,只与马光祖在边上装模作样的过招,其余几人都在围攻郭靖,郭靖边护着秦念恩,一边还要分神照看杨过,手下不敢留丝毫破绽,一招“神龙摆尾”先解决了背后偷袭的尹克西,前面潇湘子的毒棒只冲着秦念恩而去,他急忙使出飞龙在天,一掌去向潇湘子一手拖过秦念恩,众人此时皆知这少年成了郭靖的掣肘,纷纷朝他使力。郭靖将秦念恩护在身后,边战边退,却不见杨过,着急大喊:“过儿!过儿!”
杨过不敢再假装拖延,使个眼色给马光祖叫他把自己打伤,大叫一声,喊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侄不成了!”
郭靖护着秦念恩避开金轮法王的铁轮,急道:“这怎么成!你快到我身边来,我护你离开!”说话间众人又已围攻上来,郭靖战的发了性,将秦念恩放开,围着他脚下踩着天罡北斗的阵法,手上左右开弓,一掌亢龙有悔,一掌潜龙勿用,虽双掌分使不同掌法,威力却丝毫不减,掌风到处,所向披靡,身前登时空出一大片,他急忙拽起秦念恩,对杨过大喊:“过儿!抢马!”
说罢先飞身一脚踹下一个围攻的百夫长,将秦念恩护在身下,先行跨上一匹马。有了马儿助阵,登时威力大增,外围的将领早已得了生擒郭靖的命令,虽层层叠叠围的紧密,却不敢放箭射杀。
郭靖两人一骑,在敌军丛中如鱼得水,比旷野中更难狙击。他担心杨过安危,不急着向前反而拨马回转。杨过怕他起疑,依葫芦画瓢也踹下一个百夫长夺马而去。
金轮法王目露凶光,暗道:“这小子怕要倒戈!”迅即掷出一只金轮向他后心飞去。
“过儿!小心!”
杨过已听到身后风声,千钧一发之中辨明方位,低头侧身避过,心中大怒:“你们要抢功,追我作甚!”
郭靖在阵中大喊:“过儿,不必管我,你快走!”说罢驰马赶至他身边,替他挡下斜刺里尹克西来抽马腿的鞭子,当胸一掌“见龙在田”,尹克西知他掌力雄浑不敢硬挡,急忙后退,哪知他这掌后劲犹胜前劲,后退数步仍被劈面而来的掌风笼住全身,不由大骇。
郭靖见他这里露了空子,大喜,喊道:“过儿,快撤!”
他在阵中护着杨过,并不一味前冲,迂回几次被军马阻住的金轮等人已追了上来,郭靖一声呼哨,等在阵外的红马一声嘶鸣,郭靖加紧马腹拼命往外冲,却见金轮又要去向杨过,一掌“亢龙有悔”层层叠叠劈过去,一浪高过一浪,金轮法王将铜轮射向杨过,转身接下郭靖掌力,反手出掌。
郭靖单手扛住金轮法王,将秦念恩抛向红马,对杨过喊道:“过儿,快走!”
杨过将马赶向红马,护着红马去接郭靖。红马极具灵性,在马丛中左冲右刺,不过瞬间已经到了郭靖身前,郭靖叹息一声,突地撤掌,飞身跨上红马,金轮被那亢龙有悔的“悔”字突地反噬,飞身后退数十步才堪堪挺住,他与郭靖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只郭靖毫不恋战,不想他一掌内竟是进也是攻,退仍是攻,心下大怒,五轮齐出,下削马腿,上击郭靖。
红马虽神骏,奈何马丛中飞驰不得,眼看就要被金轮削中,郭靖抢过身边兵士一支长矛抛向轮心,杨过依样飞矛阻向另外两只轮子,郭靖反手一掌拨向仅剩的两只轮子,却突然发觉胸口一凉,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念恩:“你……”只见秦念恩手握匕首插于他胁下,想是在他转身之时刺的偏了。
秦念恩目露妖光,迥异平常,连声音也变的尖了,“郭靖!当年你始乱终弃,今日便是你为我母子偿命之期!”
杨过见郭靖数次可脱身皆因救护自己重入险境,报仇之心已是摇摇欲坠,这时看秦念恩得手,心中倏然一痛,想起幼时他对自己种种爱护疼惜,如何忍心看他命丧当场,急忙大喊:“郭伯伯!移魂大法!他中了移魂大法!快把他丢下!”
郭靖听到“移魂大法”四个字,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反手将秦念恩身上穴道点住,令他不能活动,用尽丹田之气喊道:“过儿,快逃!”
金轮等人本就志不在杨过,见郭靖受伤,纷纷大喜,穷追不舍。
郭靖受伤,气门已破,用内力使出降龙十八掌令胸前血液流出更快,渐渐不支,杨过追在他身后左右护持替他挡住尹克西潇湘子等人,唯有金轮法王他力有不逮,眼看金轮就要追上郭靖后心,他用尽力气一拨,自己掉下马来。
正暗道一声“罢了”,一只手已伸到眼前拽住了他手腕,正是骑着红马回返的郭靖。此时一只铁轮飞来,正中郭靖后心,他一手护着秦念恩一手去拉杨过,不得已硬生生接下这一击,胸中翻江倒海,手上拼力一扬将杨过带上红马,自己再也支持不住鲜血呕了秦念恩满身。
杨过急红了眼,拼命夹红马马腹,可红马身上负了三人,万马丛中难及往日神骏,眼看金轮几人便要追上来,一人手持铁杖立于当场,喊道:“郭大侠,快走!”
杨过见有帮手登时精神大振,定眼一瞧,原来是曾于击退李莫愁的时候见过的冯铁匠。他不知此人为何在此,心下疑惑一闪而过,急忙驱赶红马向襄阳而去。
眼见能看到襄阳城墙,金轮飞驰之声又传来,杨过心中一痛,知道那冯铁匠定是没了,身前郭靖又伏在秦念恩身上不知死活,满腔激愤激出了热血热肠,大声喊道:“不许伤我郭伯伯!”一边用力驱赶红马,一边用抢来的蒙古长矛抵挡追兵,身上被兵器划了一道又一道,渐渐身虚眼花,眼见又有大批追兵围上来,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大喊“不要伤我郭伯伯!” ,猛地睁开眼一瞧,却是小龙女在侧,焦急的喊着“过儿”。
杨过有些发懵,惊道:“姑姑你也被蒙古人抓来了!?”
小龙女垂泪道:“过儿不要担心,这是襄阳城!”
杨过放下心来,忙又问:“郭伯伯呢!”
小龙女摇头,“郭大侠伤重的很,郭夫人正在救治,不知道现在如何。”
黄蓉现下既庆幸又后悔---还好那九花玉露丸自己只服了五颗,若是那五颗也给靖哥哥留下便好了。
胁下刺入的匕首并不致命,要命的是那一刺之后,郭靖仍然在与人搏命,流血甚多,若再晚一刻回城,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她如今无法像当年一样给郭靖疗伤,只能先替他处理好皮外伤,将内伤交给朱子柳等人轮流护持。只是郭靖自己内功既浑且厚,若不是他同一路数,输内力进去是事倍功半,若说相合,倒是古墓派的内功更加有用,可杨过此刻昏迷不醒也需要小龙女护持,竟是无路可走。
郭靖的血衣被揉成一团丢在春凳上,触目惊心。她此刻才有余裕生出一丝恐惧,一阵寒意悄悄爬上后背。那匕首显然是近身相搏才能插进去,但蒙古军营中怎么可能有人能近得了他身?虽然不想相信,然而只有那一个解释。
如果不是匆忙之中插歪了,只要偏那么一点,那么此刻就只能见到一具尸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