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事

早就听说编辑部要调来一个小伙子,今天才得以见到。

整个上午,他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上的稿件,一言不发。

很显然,他是个喜欢安静而且不健谈的人。

整个上午,我和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同事也没敢说话,生怕会吵到这个喜欢安静的新成员。但接下来我们就发觉,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哪怕任何一丝的噪音都无法容忍——他的视线逐渐离开桌面,脖颈开始做各种角度的旋转,那双本来就挺大且招风的耳朵,就像两面功能完备的雷达,不断调整着角度,倾听着天籁边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响动……

终于,他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顺手抄起一叠报纸,以少见的麻利手法折成一种利于攻击的形状。他那警惕而略带冷酷的眼神,开始迅速地扫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终于,目标锁定在对面的墙上—— 一只身材娇小、叫不上名来的小飞虫。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慢慢地抬起手中的报纸,在射程范围达到小虫子身体时,猛然发起了攻击,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力道之大足以拍蹋那面墙壁。然后,他又回到座位上,带着惬意和满足的笑,并不时抬头看一下墙壁上那只已变成二维图像的可怜虫——你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枪法精准的杀虫高手!而就坐在这个残忍的“沉默杀手”对面的我,看着他那洋洋自得的眼神,终于没沉住气,主动挑起了话头:

“喂,老兄,这虫子真是讨厌!”

“这个我倒不觉得!”

“你的意思是……”

于是,他显得来了兴致,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顺手把坐椅朝后挪了一米多远,说道:

“我敢以我的人格保证,今天这个上午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无聊的一个上午!真的,太无聊了!我在这里坐呀坐呀,看这些稿子,打这只虫子,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可是,简直不知道你们这几个人是犯了什么病?一开始,我琢磨你们几个一定是性格太过于内向了;后来我猜,你们可能是得了语言丧失症;再后来,我开始怀疑,这里是不是一个收留聋哑残障人士的福利机构……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这个新来的小伙子,不再是沉默的杀手,他那语言的山洪冲垮了堤坝汹涌而出。打个比方,所有的词类、短语、句式就像瓢泼大雨,接连三十天又三十夜,向我们劈头盖脸地浇了过来,把我们埋葬在一大片唠唠叨叨的冰凉的洪水底下。他那出人意料的修辞和千奇百怪的语调,毫不费力就冲垮了一切可与之反驳的岩石与山峰!

多么、多么地无法忍受啊!他拽住眼前的每一个人不让走,就那么一直说啊说,滔滔不绝,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我真后悔提起虫子那个话题,让他开了头!同事里有人开始满心愁苦地发短信推掉下班的约会,有人开始悄悄打电话让朋友赶紧送晚饭过来,我也不得不准备通知家人捎来在办公室过夜的被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我们摇醒(那时我们已经开始打盹了)说道:

“好了,今天我要回家了,如果各位还有兴致的话,咱们到我家接着聊。说实话,朋友们都说我这个人太木讷了,可我就是这么个人,虽然不善言谈,让人觉得不够开朗,但其实我的心地是绝对好的,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好朋友,而且我甘愿一直做你们最忠实和最安静的听众!”

我发誓——绝不到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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