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的人生是一本装订简陋的书,那外婆于这本书而言,该是一张单调的扉页吧!
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那样的家庭应该不算小了吧!更邪乎的是,母亲居然比我的大表姐只大两岁,这无论怎样说来,外婆在生母亲的时候应该不算年轻吧!小时候,也曾听外婆讲过她的苦难史:小时候,为了一顿饱饭,就成为了外公的童养媳;成家后,因为种种原因又不停的搬家,这样总共有三次,作为村里唯一的外姓人家,自然在村里没少受气;再后来,就是不停为三个儿子愁媳妇,等到三个儿子成家,外公又积劳成疾,撇下外婆一个人走了;然后,外婆的生命中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幺女,她总是担心突然有一天她就那么走了,就留下母亲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世上,哥嫂又难真心相待,所以她又匆匆忙忙的把自己最爱的小女儿给嫁了,就这样,外婆开始了二十多年独居生涯,及至她83岁高龄谢世,艰难的走过她那崎岖坎坷的一生!
母亲出嫁前,母女两人种着四个人的田地,力气活由三个舅舅分担,剩下的全靠母女二人四双手,外婆有时还得忙着看顾孙子。
母亲出嫁时,村里人常说,所有的箱子都是沉甸甸的闷响,那时因为里面装满了谷子。舅母说,外婆偏心,把所有一切都给了小女儿,到头来还指望儿子来照顾她。
母亲嫁过来后,可家里依然只有父亲一个人的责任田,连两人吃饭的口粮都不够了,只好向外婆家借,这样就更加落实了外婆偏心的口实!
再后来,外婆的责任田便给了三个儿子,在村族长的建议下,彻底分家:三个儿子每年给外婆15块钱,100斤米,20斤油,一百年不变!因此直至2007外婆去世时,依然是这样!
外婆住的房子是外公在世时建的,商量等外婆百年后,房子给最小的儿子,只求在能年老不能动时,三儿子能送去一碗粥。然而,并没有!
以上是我长大后听到的关于我外婆最遥远的听闻!
关于外婆最初的印象,好像从七岁开始的,就是一次在外面玩疯了回家时,看见家里有一位慈祥的老人,头发整齐的梳成发髻挽在后面,虽满脸皱纹却是满脸平静,穿着民国时右侧一排蝴蝶扭扣的衣裳,麻布衣料。母亲告诉我那是外婆,我躲在母亲背后却只能怯怯的喊一声外婆。
从记事起外婆好像就一直一个人住着,她不愿意去打扰每一人,即使时间到了2000年后,依旧如此,只有外婆的屋子里是没有灯的,还要点上那种上个世纪才用的煤油灯。外婆的房间我去过,大白天的,黑暗的房间里没有一扇窗户,吓着我逃荒似的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那个房间里进去和出来的,后来听说大我五岁的表哥也曾在那房间里跑出来过!
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的很捉襟见肘,但每逢年节前几天时,母亲总是会嘱咐父亲将家里的鱼肉等给外婆送去一些,在那些日子里,也实在很为难母亲,三个孩子都在上学,父亲又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记得那些时过年我们兄妹三人都没有新衣服和新鞋子,母亲和父亲更是多年未曾添加一件新衣。后来记得一次,大概是一年初夏时,外婆来到我们家时,带来一块腊肉,从蛇皮袋拿出来时,外面是一层白色的粉末,明显是撒了很多盐的缘故。再仔细瞧时,依稀还能还见有白色的蛆在蠕动。母亲责怪她为什么不自己弄着吃了,外婆无尽懊丧的说“看着你们日子过的这样的苦,就想着-----”的确,在我小时候,好像每次吃肉都是一件很遥远和幸福的事情。
一年的夏天,母亲让我和姐姐送4个西瓜和一些豆角去外婆家,让外婆尝尝鲜。可当时的我也不过七、八岁的年龄,如何能将这些东西给外婆送去,外婆家距离我有十多里路,母亲便将这些东西装进蛇皮袋,然后我们三人轮流用扁担抬着去外婆家,只不过,在快进外婆村时,母亲停住了脚步,让我和姐姐单独进去,家里有急事她就不去了!
是什么让一个女人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口和老母亲前停住了脚步?这是我后来很多年都没有考虑清楚的问题。
姐姐13岁那年,由于家里日子实在过于艰苦,尽管学习成绩优秀,还是辍学外出去打工,也快是近二十年的事,姐姐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时300元。年底时,姐姐花了80元给外婆买了一件棉袄,寄回了家,顺着一封信”不是很好的,每年能见着个新就好“。年初二时,我们去外婆家,并没有见到她穿那件新棉袄。后来听表姐说,外婆以50元将那件棉袄卖给邻村的人。
05年的时候,是外婆80岁的生日,生日当天,只有母亲一个人去了!
后来外婆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长时间走路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确是一种折磨。为了来我家,外婆得清晨天没亮就出发开始走,走到夕阳西下才来到我家,后来甚至要到晚上八九点才到我们家。一次,晚上邻村的一个人跑来我家,说看见一个老人坐在路边,一打听说是要来我们家,永远记得当晚外婆来我们家进门时的神情,眼神落寞,头发也不见往日整洁,几乎完全是由母亲和父亲在两侧扶着才能站住的。
” 外婆年轻时到我们家可快了”,听母亲说,在生我时,家里没有吃的东西,生我的时候,中午只是吃了碗油盐饭,然后下午就生了我,外婆听说后,就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给杀了,然后连夜把老母鸡煲成汤,第二天早上,天没亮,外婆就在外面敲门,接过鸡汤来时还是热的。谁能将眼前的外婆和母亲嘴里的人想成同一个人!
自此,我开始怀疑高寿与幸福好像没有一点关系!
07年的暑假,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午睡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我们家,带来一个消息,外婆没了!母亲当时正在田间插秧,我跑着去告诉她,分明间泪水就如水般注了下来!
炎炎夏日的晌午,83岁高龄的外婆一个人去菜园间劳作,头晕目眩间,倒在了滚烫的地上,然后就没有再起来!是的,活活给热死了!
后来很多次的梦中,我一直在想象着一个老人在地上如何痛苦的挣扎着,可旁边并没有支撑她站起来的东西,那天的烈日想必也肯定晃晕了她的眼!
下午的时候,村里的人路过,发现了外婆,大声呼喊,不远处的二舅才讪讪的走了过去!几年后,一直责备表哥不行孝道的二舅在房梁自缢也走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外婆在世时,好几次来到我家哭道,说二舅没有给供给粮,就是分家时说的每年给外婆的的100粮食,弄得每次都母亲去向二舅催。
第二天我们去外婆家时,很诧异,偌大的一个堂屋里没有看到棺材,舅娘天气热,害怕尸体腐烂有气味,所以将棺材放在村头的池塘边。出殡的前一天,还请来了道士来招魂,而招魂一说只有孤魂野鬼才有的!
出殡的那一天,外婆的孙子辈的共有14人,却只来了4人,人们都说外婆能看到曾孙辈,已享尽齐人之福,但我知道,不是的!寿终正寝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奢侈,还谈什么?
外婆去世也有10年了,但愿她在另一个世间不再受如此多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