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新生

医院每天人来人往,但李护士表示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家人,家中的顶梁柱进了手术室3个小时,却都无动于衷,直白地表明着他们的冷漠。

李护士慢慢从走廊走过,用余光仔细观察着坐在手术门前长凳上的这三人。

一位是满面沧桑的妇人,很是保守,在大热天里穿着长袖,衣领遮住了手臂和锁骨,裸露出的手掌即粗糙又枯瘦,在手指上布满了夹带黑泥的细纹,她微微佝偻着背,时不时将淡漠的眼神落在手术门上,手臂搂着瘦弱的小男孩,看着4、5岁大,猜测应该是妇人的儿子。

小男孩无所事事地盯着地板反光处发着呆,似乎对周遭的所有事都不感兴趣,后脑旋处有一块长不出头发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狰狞的肉色。

还有个十几岁的少女,她面容姣好,成长让她有了些成人的姿态,却因嘴唇的苍白透露出一股病态,穿着的校服带有洗不掉的污渍,手捧着残旧的初三课本旁若无人地无声阅读。

三人在这窄小的走廊中形成着一个无人能打扰的死寂,透露着麻木与薄情。

“吴贵全的家属是哪位?情况紧急,需要签订病危通知书。”手术大门被猛地推开,冲出来一名年轻的医生。他的举动惊醒了门外的几人,除依旧发呆的男孩外,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可却无一人对他的提问有任何回应。

这使得医生本来迈向那三人的步子转到了李护士方向,被示意的李护士当即手一抬,指向那三位的位置。

于是,得到确定的医生才来到三人跟前轻声问道:“请问是吴贵全家人亲属吗?”

妇人先是沉默地在医生手中的纸上来回打量,随后才回答到:“是的,我是他老婆。”

“病人情况恶化,所以……”医生尽量温和地解释,以免激起亲属更多的反应。

可是这次他与往常只听前句便大吵大闹的情形不同,忽略才几岁的男童,妇人和少女都未曾打断他说话,只是专注地倾听。

等说到最后,医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他从医以来唯一一次未被打断的说明,一时间竟有些怪异。

妇人从头到尾都未因为丈夫的噩耗产生情绪,她接过病危通知书,慢吞吞地开始落笔。她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但即使这样她的字依然很丑,仿佛就是小学生的字体。

签完,妇人将纸和笔交换给医生,在医生转身将要离去时被她拉住衣角。只见妇人抬起双眸,直勾勾地射进医生眼底,问道:“他严重到已经活不下去了,是吗?”

医生当即本能地想要安慰,却是在对方的眼神中噤了声,那是一双带着救赎、期待又隐藏恶意的目光。

医生断断续续回答:“很危急,他滚落楼梯时猛烈碰撞到脑袋……成功率不高。”

“好,好,好,谢谢医生。”妇人似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放开了衣角,不停地点头。

男孩迷茫地望着母亲,被妇人轻声哼着歌哄着。少女也因为这点小插曲,跟随着医生扫过打开又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一刹那的时光让她望见躺在手术台上的父亲,光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在未有人看清前隐去,继续将注意力落在课本上,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表示着她心底的不安与渴望。

等手术们再次打开,夜色已经浓郁,走廊上只剩下母子三人。

这次出现的是一位年长的主治医师,他面容难掩疲惫,他叹了口气,宣布:“我们尽力了。”

倏间,走廊上寂静得能听见心脏的跳动,然后很快被打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一字一字的笑声到连续不断,那是妇人发出的。她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充满了心酸、苦难与新生。

她一把搂过少女,将女儿紧抱在怀中,因为大幅度的举动,让人能看到她的小手臂与背部,那里布满着凌乱的异色,形状不一、颜色不同的伤疤如同幼儿初学的绘画毫无规律。

她开始叨念:“我们搬家吧,你继续读书,彩礼就算再多妈也会还上的。”

妇人的话得到少女哽咽的回答,接着妇人又亲吻了儿子的额头,向他保证:“我今后一定会保护好你。”

男孩无法分辨这复杂的情况,只是被母亲的情绪感染着,跟着笑跟着哭。

这三人的表现,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员。注意到细节的人也不少,很快就有人偷偷讨论以期让自己的猜测得到他人的认可:

“那些疤痕不像是不小心或是自己的弄上去的,对吧?”

“彩礼?,难道是,我想的那样?”

“那个男孩反应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等众人讨论完,妇人已经恢复平静,她站起身来,微微驼背的腰身挺直了,她对医生说道:“尸体直接火化吧,越快越好。”

“……确,确定?”

“对,我十分确定。”

对此,医生有再多的疑惑也不能说,只剩下点头表示明白,目送着母子三人的离开。

等到尸体火化,所有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伴随的不幸、罪恶与羁绊都烟消云散。

今天,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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