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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十期：十年
1
“亲爱的，三天后，是我们相识十周年的日子，到了那天，我们一起……”
病房的灯光映得艾宇的脸更加惨白，他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入了最深的睡眠。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闪着刺眼的绿光，数字跳动的轨迹平直如死水，唯有偶尔的微弱波动，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一圈极小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沉寂。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液体顺着软管蜿蜒而下，最终渗入他手背的静脉，仿佛在无声地输送着生命的残存。
窗帘半掩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已经下了多日的雨，和铭月悲痛的心一样湿漉漉，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迹，像极了被困结的眼泪。
床头柜上，一束新入的百合张扬着花瓣，在消毒水的气味中，悄然释放着最后的芬芳。
铭月看着艾宇，这个她最爱的人，就这样一躺就是三年，他每天微弱的呼吸声，像刀片一般，在剜剐着她的心。
三年前。
挽着艾宇的胳膊走在喧闹的街，铭月掩不住满脸幸福。
“都一点多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去吃你最爱的粉汤好不好？”
拎着大包小包的艾宇略显疲惫，仍是溺爱地对铭月说。
铭月没有说话，只是“嗯嗯”微笑着点头，更是挽紧了艾宇的胳膊，还故意迈着作怪的步伐，那甜美幸福的脸庞看得艾宇有点痴了。
“看傻了，又不是没见过……”铭月故意撅着嘴嘟囔着，脸上的表情难掩心中的甜蜜。
“下个月咱们就结婚了，我要看一辈子。”艾宇憨笑着，抽出被挽着的胳膊，把铭月半揽在怀里。
穿过前面的街角，张记粉汤的店面已映入眼帘，想起那熟悉的味道，艾宇的喉结禁不住地上翻。
正午时分，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宛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也许是太美太幸福，以至于醉驾高速驶来的摩的，那马达的轰鸣声也没有惊扰这一刻。
铭月怔住了，一脸惊恐，反应过来的艾宇毫不犹豫把铭月推向一边。
“砰！”
一声巨响！艾宇被狠狠撞飞摔落在匝道上，周身痛苦抽搐着，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他艰难望向安全的铭月，眼里的光慢慢地消散...…
铭月犹如傻了一般，机械地看着艾宇被抬上救护车，直到手术室的门打开，得知艾宇保住了性命却成为植物人的瞬间，铭月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艾宇一躺就是三年，铭月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坚强的守护，同样也是一千多个日夜，尽管医生的话让她一次次地绝望，她也没有放弃，因为，他说过：他们会相亲相爱相守一辈子。
“小月月，我们认识那天是3号，这一天就是我们爱的纪念日了，每隔十年，我们就在这一天出去旅游一次，一直到我们白发苍苍走不动了，我们就在家里买个小蛋糕，做点家常菜纪念……”看着这个站在民政局门口的阳光大男孩，这个与之余生相伴终老的男人，铭月满眼爱意，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结婚证，郑重地点了点头。
2
黑！
一片漆黑。
仿佛连唯一有感知的呼吸也被黑暗给吞没。
经世的黑总是透着一抹微亮以及远处依稀的灯光，而现在的黑，纯粹的让人窒息、绝望。
恐惧控制不住地席卷而来。“我这是在哪？”艾宇感觉除了黑就是刺骨的寒冷。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空中飞翔，轻盈犹如一片羽毛。
“为什么这么黑？铭月呢？小月月，你在哪？”艾宇的声音刺耳怪异，他却没有一点感知。
他疯一般飞奔着，不知疲倦，不知目的，就这样飘荡不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下子撞在一个柔软有弹性的东西上，随即，一股吸力，把他撕扯了进去。
这是一个圣地古镇，让他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艾宇想起来了，他之前和铭月说过：“有一天我们挣够了钱，就去一个安静美丽的地方，弄一个大大的农场，种各种各样的花，开一个花店，再生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丫头，再给你养一只你喜欢的泰迪……”“我还要给你生个儿子，一儿一女是女人最基本的念想……”铭月安静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声音充满了幸福。
眼前的小镇和艾宇当时说的一模一样。
此刻，日上三竿，小镇上一片祥和幸福的画面，冒着热气的馄饨摊，老板悠长悦耳的叫卖声，街头两旁商铺林立，街市繁华喧闹却秩序井然，处处透露着质朴实在的感觉，这个满是烟火气息的古镇，是一个真实一般的存在，人们有血有肉，鲜活灵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溢满了浓浓的幸福。
这就是艾宇想要的生活：古老的圣地小镇、远处常年不化的雪山、镇外偌大的花园、开满了各种各样美丽的花，和爱的人厮守在一起，过着怡然恬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静美生活。
此刻，镇上的恬恬花店，生意很好，一个店员蝴蝶般忙碌着……
花店的后院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玩耍，里屋的门口，一个美丽的妇人坐在藤椅上在做着针线活，旁边，一只棕色的泰迪憨态可爱，正呼呼睡着大觉，可爱的小脑袋还枕在女主的脚上。
那美丽妇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铭月。
“老公，你回来了，赶紧过来歇会。”铭月比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周身散发着一种独有的气质。
两个嬉闹的孩子闻声停下玩耍，一前一后跑着扑了过来，艾宇一边一个把两个小家伙揽在怀里。
此刻的艾宇陷入了另外一个状态，这里就是他理想的家，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啊！这个幸福的场景每天都是这样不断地重复着，在这个独特的空间里，像月光宝盒一样，一次次上演了无数年。
艾宇陷入了濒临死亡的意生身所创造的神识小世界里，一年一年又一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依照这里的空间算法，艾宇已经这样过了千千万万年了，这也算实现了他生前的梦想：和爱的人一起过安静幸福的生活，直到永远！
只不过，最近他总是感觉莫名不安，按说，这样的意识空间只会有固定的一种显现方式，就如设置好的一般，不会出现似他这样的情绪变化和波动，但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而今天，意识空间里，小镇常年阳光明媚的天空，却出现了一座拱桥挂在天际，桥这边一如既往地恬静如水，桥那边却是一片混沌沧溟，看不清是何处，最重要的是，这座桥只出现在他的眼里。
3
铭月从医生值班室出来，她的眼里有了三年来首次的光彩，浑身也犹如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做出了决定：把艾宇接回家。
这是两边父母为她们准备的婚房，各种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现在的他们应该和许多小夫妻一样过着幸福甜蜜的婚后生活，如今，这个家里，连空气中都布满了尘埃，像被遗忘的时光碎屑，缓缓沉降叠加在蒙灰的家具表面。墙角的绿植早已枯萎，叶片蜷曲成焦黄的薄片，无声诉说着生命的离去。沙发上的抱枕依旧鲜艳，却因无人使用而显得突兀。
这个家，像一个被按下暂停键的剧场，窗帘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室内弥漫着一种阴凉的、带着霉味的寂静。书桌上的台灯罩布褪化成了苍白，灯座旁，一本翻开的书页早已泛黄，书签还固执地停留在某一页，仿佛主人只是起身去倒一杯茶，却永远没有回来。
铭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家里打扫收拾干净，连窗帘也洗得干干净净。
铭月坐在沙发上，思绪又回到三年前。
三年前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收拾完坐在沙发上歇息，开门声响起，艾宇带着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回来了，栗子装在纸袋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纸袋上还印着“老字号”的字样，是艾宇特意从街角那家她爱吃的老店买来的。
糖炒栗子有点烫手，铭月急着吃，艾宇一边剥着栗子皮，一边把剥好的栗子仁溺爱地送到铭月的嘴边。
“糖炒栗子就要趁热吃才香甜。”艾宇满眼宠爱。
铭月犹如一个小公主一般，一边吃着一边淘气的凑过去亲艾宇，艾宇故意躲避……
这一幕尘封心底很久，此刻，一下子涌上心头，铭月的心窒息般的疼，惊觉已是泪流满面。
艾宇躺在床上，床头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铭月娇美妩媚，艾宇英姿俊朗。
艾宇接回家后，铭月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虽然艾宇没有知觉，但她感觉这个家有了他的存在，一切都变得灵动丰盈，她除了给他护理时守在身边外，即使在厨房或者其他房间忙活，因为艾宇在房间静静躺着，心里就会很踏实。
铭月看着落地镜子里那个身穿婚纱的自己，脸上现出一丝柔美，蓬松的裙摆由多层薄纱层层叠叠，凸显出饱满的立体感，仿佛一朵盛开的百合。裙身点缀着细小的水晶与亮片闪烁如星辰，一晃一动都洒下细碎的光芒。头纱如云雾般缭绕，与长发交织，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铭月的眼神温柔恬静，仿佛藏着无尽的柔情与期待。婚纱的浪漫设计与她的气质完美融合，这还是艾宇当年为她选定的，他要她在婚礼当天那个布置的如童话世界的现场，婚纱如梦幻般绽放，而她，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4
铭月穿着婚纱，躺在艾宇的旁边，轻柔地抱着他。
“宇哥哥，我们约好这辈子要白头到老，生一对儿女，好好过日子……你却失约了，医生说你这样的情况，两年内没有向好的痕迹基本上没有希望了，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宇哥哥，我不怕苦累，但是，绝望的感觉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铭月泪流满面，花了妆容湿了艾宇的衣襟。
“宇哥哥，明天就是我们初识第一个十年纪念日，我决定了，既然不能白头终老，那就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宇哥哥，你不会怪我的，明天，我就穿着你给我选定的婚纱做你的新娘，就像现在一样，我们一起到另一个世界，相亲相爱相守一辈子……”铭月泣不成声，终于，忍了许久的苦痛，在此刻，变成撕心裂肺肆无忌惮的嚎啕！
于此同时，艾宇所在的意生身空间里一阵波动，那座只有他能够看见的拱桥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是恐惧！”终于，艾宇明白过来，这阵子被莫名情绪烦恼的根源就是“恐惧”。
“害怕了吗？”一道声音突兀传来，惊得艾宇的意生身空间差点破碎。
“你是谁？”艾宇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是……你是我的主人，或者说我是你俗世身体的总管家，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会激活你身体的全部机能，做最后一次的救主。”
艾宇仍处于震惊中，这个声音来自他的脑海深处，似乎很飘渺很遥远，但是很清晰。
“怕了吗？”那个声音仿佛一下子来到了身边，艾宇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按照俗世的说法，你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是因为你一绺很强的执念，硬生生在你的意生身空间里开辟出了这个小世界，和你生前的理想生活一模一样，也是你最深层意识营造出来的，并且，按照这里的时间法则，你每十年重建一次这个场景，如此这般，已经在这里重复了千千万万年了，直到，出现了这座拱桥。”
声音说出的话就像剥洋葱头一般，艾宇慢慢稳定下来，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是害怕了，我能感知到铭月在世间的不容易，她每天为我熬药喂药、擦洗身体、按摩康复，每一件事都让她筋疲力尽，我能感知到她的每一个念头，这三年来任劳任怨毫无怨言照顾我，我都知道。”艾宇的声音充满了痛苦。
“你当然知道，她在医生最后的诊断后做出最难决定的那一刻，你就感知到了，她选择在你们相识的第一个十年纪念日，也就是后天，和你一起殉情，在另一个世界里和你在一起。所以，你开始害怕，因为，那个时候，你这个意生身空间也会崩塌，你现在的一切都将会消散于虚无。”
那个声音，把他心里想说却不敢说出来的话一下子说的很直白，艾宇瞬间感觉一阵轻松，恐惧感也淡了许多。
“那座拱桥，是你矛盾意识衍生出来的，只要你踏上桥迈过去，你就会在俗世醒来，你怕什么呢？难道，回到俗世回到你爱的人身边不好吗？”那个声音有点急促，艾宇知道，这是压在心底他不敢正视的呐喊。
“我到底在怕什么？”艾宇情绪很低落。
“对呀！你到底在怕什么？”那个声音高了几分。
拱桥依然在颤动着，桥这边，犹如世外桃源，桥那边，依然是一片未知的沧溟。
“这里太美好了，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欺骗、没有背叛，这里的阳光是最古老的阳光，终日散发着永恒的能量；这里的风永远暖暖的；这里的雨，就像是神仙的祈福很润很甜；这里的雪很洁净，一尘不染……这里怡然恬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艾宇的声音很平静，矛盾、纠结、恐惧等等意识一下子消失不见。
“但是，她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你现在的小世界也会消失，所谓的“你”将彻底沉沦于虚无。”那个声音提醒到。
“所以，我怕！我怕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我怕我踏不上那座桥，我怕回到俗世将面对更多的意外和不确定的未知，我还怕……”艾宇一口气说出了心底的话，顿时，让这个小世界微微震颤起来。
5
清晨，那第一缕阳光像个温柔又俏皮的精灵，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屋里。它爬上了那摆放着古旧花瓶的书桌，花瓶上的花纹在阳光的抚摸下，变得清晰生动，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它在那本翻开的书上肆意的舞动，书页上的文字似乎也都跳跃了起来，在光影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铭月早早就起了床，她给爸爸妈妈编辑了一条“妈妈爸爸，我爱你们”的短信，设置好定时发送的时间，等到他们收到的时候，她和她的宇哥哥应该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铭月很平静，她给艾宇擦洗身体，让他干干净净的走，她的动作比以前更轻更柔，之后，给他换上之前定制的新郎装，又爱意满满地给他画上婚礼彩妆。
浴室里水雾散去，铭月望着镜子里那个身材苗条的自己，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
似是哭累了，铭月渐渐缓过神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毅，她开始为自己画新娘妆。
卧室里，漂亮的婚纱摆放在艾宇身边，床头柜上，放着一大瓶攒下的安眠药。
此刻，阳光跳到了床上，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那暖暖的温度，像妈妈的手，温柔地唤醒着沉睡的孩子。
意生身小世界里，艾宇终于鼓起勇气，开始攀桥。他的心越来越坚定，他要回去，回到铭月的身边：“小月月，等我，我们今生约好的！”
拱桥恢复了平静，悬挂在天际，只是桥那边的沧溟更加浓郁。
刚走到桥边，业风骤起，他每踏出一步，业风便裹挟着硕大的冰雹呼啸而来，把艾宇砸得倒飞几十丈远，他爬起来，再一次走向拱桥，再一次被砸飞……
“拱桥是你执念所生，心魔不除，业力为大，你登不上去的。”那个声音提醒到。
艾宇闻声，福至心灵，他不再登桥，席地而坐，调息凝神。
“宇哥哥，你不要我们了吗？”铭月的声音带着凄哭的颤抖。
“爸爸，妞妞听话，不会惹爸爸生气，爸爸不要不要妞妞。”
“爸爸，不要走……”
艾宇的心如刀割一般，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妻儿和熟悉的一切，慢慢地变成点点碎光，消散于虚无……
“小月月，等我！一定要等我回去！我们今生约好的，我们一起履约。”
铭月换上红彤彤的婚鞋，看着镜子里漂亮新娘妆的自己，勉强挤出一丝惨然的笑容：“宇哥哥，我们马上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拿着整瓶的安眠药，铭月感觉喉咙火辣辣的疼，她颤抖着把水杯往嘴边送，竟然没有拿稳，水杯掉落床头，温热的水撒在艾宇的手上。
“宇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铭月手忙脚乱擦拭着艾宇手上的水渍，突然感觉他一直微凉的手竟然有了温度，她以为是热水的缘故，紧接着，她明显感觉到艾宇的手指动了一下，霎时，她怔愣住了，手指再次抖动，力量比之前大了许多，她瞬间清醒过来，猛抬头，艾宇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微笑望着她……
月亮，圆得像个玉盘，又似一面明镜，倒映着人间的烟火。它静静地悬挂在夜空，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得让人心醉。
铭月依偎在艾宇怀里，耳朵贴在艾宇的胸膛倾听着他的心跳。
“小月月，你说过，下辈子你想当一只鸟，我说，那我就做一棵大树，可我现在后悔了，下辈子我还想做艾宇，跟小月月结婚的艾宇，你也不要做小鸟了，还做小月月，和艾宇结婚的小月月，好不好？
“好。”
夜，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趁着夜色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