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么?
电影里,在1000人的调查中,96%的人都选择了“No”。我们小小的一个个俗世俗人,面对着幽微人生总有有太多无可奈何。而死亡就是其中最惊惧可怖的一项。生能有多欢喜,死亡就有多残忍。无怪古时帝王死后,要一众嫔妃,彩陶土俑,魂瓶宝器,厚材阔墓来陪葬。死亡这件事,无论于谁,都清冷孤寂难明莫测,令人生出冷意抗拒。
所以在那些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日子里,我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忘记这件事。我知道它会降临,但那应该是无数又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的事情吧。这样想来总会让人微微安心。岁月静好,时光绵长,总好像有那个“以后”可以奔,梦想心动情感希翼,总会降落。就像是一场没有限定时间的大考,总让人生出,可以安心做题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再回首,岁月忽已晚。
年老的爱德华和卡特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受?少年时追逐终日杳无音讯的静默时光,一夕之间突然开始追着他们急速奔跑。生命闪着红灯呼啸着叮铃作响地告诉他们:你离死亡,只剩下三个月。
那会是一种什么体验?和心底一直隐隐惧怕抵抗担忧的死亡相隔一水直直相望,总是会让人有所感有所动有所悟的吧?会激的人不禁想去做些什么吧?做些和以前不太一样的事,看看不太一样的风景,甚至成为,和之前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不太一样的人。
而那两个身家经历性格人生截然不同的老家伙,因着同一间病室的巧妙际遇,就这样你一笔我一笔,在泛黄破损的小纸片上列出了看着不着边际甚至让人哑然的,属于他们的,遗愿清单:
要笑到流泪;要去跳伞;要亲吻这世界上最美的姑娘;要看到世界最壮丽的奇景;要疯狂地赛一场车;要全心全意帮助一个陌生人……
我当时看到,觉得这哪是两个身体衰弱的老大爷,完全是俩志在千里的小伙子啊!之后,看着他们哆哆嗦嗦地从万米高空跳伞,跳下去却此起彼伏地大喊:“快拉开降落伞啊!别错过降落点!你个笨蛋!”。也看他们在跑道上赛车像孩子一样赛车,开心地将车子扭来扭去互相放狠话。至于在非洲大草原上猎逐兽群那项,他俩最后变成了开着吉普车追赶兽群,想要开一枪却反而被后坐力震得摔倒,疼得半天都起不来……
而比这些,更难能可贵的,可能是随行一路慢慢熟识的两人,也终于渐渐可以开始直面,死亡这件事。
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土葬还是火葬。爱德华说:“我不要土葬。我怕封闭的环境,万一我醒过来,在地下大喊却没人回应……这件事一想起来就让人不痛快。可是土葬,谁知道他们会把你放在什么里面?”“没准是罐头瓶子!”“就是说呢!!”……
他们也会,面对着层层叠叠矗立千年的金字塔,对着那些千载木乃伊之所在,聊死后,人生该会是番什么样子。
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时候信教的老卡特说的话。他说人死后进入圣地,每个人都要回答上帝的两个问题,若答案都是肯定,那么,他就能上天堂。他说,上帝会问每个孩子:
—你是否找到了人生中的快乐?
—在你的一生之中,你可曾,为别人带来快乐?
那一幕迎着夕阳余晖,老卡特在近乎澄明如洗的天幕下笃定微笑地对神袛祷告的模样总是在我脑海里回放又回放,执着又执拗地信仰着什么,终归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它让你心有所恃,也同时心有所安。而若有一天,若真遇见,若耶和华含笑问我:那个让你每每想到就会漾起笑容,让你觉得无穷欢喜,让你觉得这世界再差,也都不算差的那份快乐,是什么?我又要怎么回答呢?
他们又会怎么回答呢?
那个外人眼中总是和睦美满,心之所爱得以白头偕老的卡特,也不禁有时会茫然地说起:“与她同路了这么久,才发现有些东西已经一逝不返了。”而那个好像什么都不缺,今天在香港明天就豪华客舱降落在非洲的老爱德华,也总会有失态到颓然无助,攥着拳头说:“如果因为我的女儿,我无法上天堂,那我也不后悔。”的时刻。
孔子说,五十便可知天命了。可天命如此浩繁,谁可推之测之?于这浩渺尘世跌打磨砺时日愈久,所失却只是越多。那个时候热望希翼满心的热血,满身的豪气,满眼的柔情,一点一点,都荒腔走板变了样子。一眨眼,小半辈子大半辈子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你会不会突然有那么一个时刻,惊觉那些年少时分握紧拳头想着一定要做的事情,暗暗发誓加倍呵护珍惜的人,就这样从指缝间轻而易举地溜走了?可是细细想,哪里错了呢?什么时候错的呢?
每一天每一天,好像都比昨天的自己又失去了一些做改变的勇气,更安于,哪怕是心知肚明不那么欢喜的人生。夫妻同路相守几十年,你一定知道,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不一样了的,可是你懒了心志,不愿意回头,就那样拖着步子往前走,任凭她那些热望情深依偎灼灼的心绪,像晚春山间葱葱郁郁的田野,一点一点地,荒芜到灼人眼。父女争执分居多年,你当初争那么一口气没有去挽回,而后,也就愈加丧失了解释的心力。你任由自己的亲情千古一漠地荒着,荒成华灯初上夜里望着千家灯火老泪纵横还死咬着牙攥着酒杯不肯回头让人撞见的落寞脊背,只因你身后,再没有家人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一辈子就要过完了。
完成遗愿清单的繁多项目,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跟自己说这一生里,如愿以偿,了无遗憾?
又或者也许我们最渴求的心愿,总是在遗愿清单之外。
所以你看,那个说要看太多太美的奇景的老卡特,最后还是在家庭晚饭上,凝视着坐在正对过忙着布菜添酒的发妻时,笑得最开怀。他执念了那么久的喜马拉雅山,他记忆超群答对了那么多知识问答题,他那样好像什么都通透知晓,身外无求的圣徒,其实心底波澜起伏最最在意,还是想温情温柔一如当年,牵着那一个旧人,一直走下去。
所以你看那个大吼着“我不是一般人”,钟爱猫屎咖啡和昂贵咖啡杯,当着数亿身家美人环绕翩翩有钱人的爱德华,最后也还是做了一次和千千万万与孩子冷战的父亲一样的事情:在女儿门口深深呼吸才敢敲门,见到女儿小心翼翼细声细语地解释。而他所写的“亲吻这世界上最美的姑娘”的愿望,也终于在他亲吻自己孙女软萌的脸庞后,心满意足地被划掉。
还有那两个老头,因为一个笑话,相对笑到不停,笑到苍老的脸上堆满皱褶,笑到一个咳嗽另一个捂着肚子大喘气,笑到最终溢出眼泪然后抖着手划掉“laugh until I cry”的那一幕,也总让我觉得,止不住的温暖。
那是属于尘世带着浓浓烟火味的温暖,总是不经意就让人感怀。所以哪怕这沿路路途再远再长,风景再盛再美,最打动我的,也还是他们的回归。
回看我们多少人,最想做的那件事,一直到老去再无力气,也从未开始。浑浑噩噩匆忙生存的时候,日子总是车轮飞转着往前,也许一回首,梅花便落满了南山。有时候细细想来,真像是张晓风说的:今日便是此生到此为止的最后一天啊。而明天?谁知道,它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若今日尚生,明日即死,你的遗愿清单,会是什么?
你写不到遗愿清单里的那个心愿,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