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陌上花开
小时候出远门就是去姥姥家,也最爱去姥姥家,因为我是姥姥嘴里的亲戚,自然有宾客级别的待遇。去姥姥家总是卡在节点上的,也就是说和逢年过节节假日一致。
按照传统习俗正月初二,是看望姥姥的日子。三十年前自行车是我家的出行工具,爸爸骑着,前面的梁上坐着弟弟,后座上坐着我,一路向西同时也一路下坡就到了姥姥家。姥姥家坐落于山脚下,村名峡村,顾名思义,一个峡谷里的村庄。正月的天儿寒风袭人,可是一进姥姥家那凹陷下去的院子就暖和多了,瞬间没了风声,那三孔土窑洞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那时候姥姥家的大门是藤条编的,上面还挂着个铁铃铛,只要有人来了一推门,就会发出铛啷铛啷的响声。一听到响声,姥姥就出现在了门口,一只手掀开门帘,高兴地合不拢嘴,嘴里吆喝着快进家上炕坐。家里虽是炕但是是火炕,连着灶台一整天都是温热的,无论坐上去还是踩上去都舒服极了。四个女婿和一群外孙子团坐在炕上的小桌上,或吃或喝聊着家常,午饭后就都各回各家去了。
要说去姥姥家最舒服的季节当然是春三月了,天气不冷不热,院子里的梨树枝头开满了花,一进院就能嗅到阵阵梨花的清香。姥爷在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再三央求下,在梨树上架起了秋千,对面的核桃树上也有一架,但我独宠梨树秋千。小时候我爱穿着碎花连衣裙,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时不时有梨花落下,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小仙女,心里美滋滋的。舅舅家和姨姨家家家都有女孩,而我们这一群女孩,可没少为了荡秋千争吵,胆大的站着荡,胆小的坐着荡,比谁荡的远,比谁荡的高,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荡秋千去了。有时候我们还组战队,互相比,你推我我推你。累了的时候就一个人荡,荡到最高处就不再让腿使劲儿,闭上双眼头后仰,双手抓紧吊绳,让秋千慢慢的停下来。
每年暑假期间,我总是要去姥姥家小住几日。除了秋千吸引着我,还有充满了姥姥味的米汤,黄澄澄稀稠正好的米汤香气四溢,我一顿能喝两大碗。小时候没少琢磨原因,后来才知道,住在山下用的自然是山泉水,自带甘甜啊。燥热而繁忙的一天之后,疲惫的人难以入睡,我跟着姥姥姥爷坐在梨树下,听他们拉家常,也拉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
姥爷一家以放牧为生,所以上初中以前没少跟着姥爷去山上放羊。羊看上去温顺,其实也欺生的,我被羊瞪着追过好几次后,再也不敢靠近他们了,只能拿着鞭子似赶非赶的跟在羊群后面,顺着山谷一路向上,到了野草丰茂的地方,就停下来让羊自由地吃草,我就去抓蚂蚱。不开心的时候我就靠着姥爷坐着,姥爷边抽烟边给我介绍面前的一座座山,我的眼睛跟随着姥爷的手望来望去,那大片大片的绿,在阳光白云下泛着不同的光泽,或深或浅,有松柏树的苍绿,也有草的青绿。阵阵风吹过,草地变成了“麦浪”的海洋,羊群里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一切都那么的和谐与自然。
国庆节正好在秋天,对于农民来说那是收秋节。每年国庆节的假期期间跟着妈妈去姥姥家收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姥爷主要是割玉米杆,妈妈和姥姥则坐在地上掰玉米,我和弟弟把掰下来的玉米装到袋子里。地里的玉米杆比我长的高多了,站在玉米地里抬头看,天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蓝,像是水洗过的一样;往前看却怎么也看不到头,更别提找回家的路了。被玉米杆包围着觉得浑身都难受,甚至有种出不上气的感觉。无奈只能去找姥爷哼哼,不割了回家吧,回去喝点水再来吧!哼哼好几遍之后,姥爷只能先用平车拉一点玉米杆,当然也拉着我,一路晃晃悠悠把我送回家。院子里堆砌的杆垛越堆越多,自然就成了我们玩捉迷藏、寻宝藏的最佳地点。
儿时在姥姥家的趣事儿说也说不完,那些快乐都温暖了时光,沉淀在了记忆里。 一年又一年,时间从不犹豫他的脚步。我长大了,你们却变得更老了。
去年,年近八旬的姥姥突发疾病去世了。失去了老伴儿,姥爷一个人太孤单了,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最终没有熬过年,腊月天也走了。姥姥姥爷虽然离世,但他们的身影依然镌刻在篱笆墙内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全是姥姥迎接我们的可掬笑容。沟梁上下,但凡羊群走过的地方,都站满了姥爷的身影。田间地头院里院外,都留下姥姥姥爷的足迹。多想再和姥爷一起去观一次村里的大坝,再数一次他年轻时候爬过的九重山……
如今,又到了梨花开放的季节,落英缤纷。当年荡秋千的女孩又来到了姥姥家,梨树上秋千勒出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可是树下再也没有姥姥姥爷坐在小板凳上,抽着旱烟拉家常。再也听不到清晨姥爷在梨树下砍柴的噼啪声,整个院子都静默了。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望去,身后院门外再也没有佝偻着身子,背着手送我的姥姥。旁边的山谷里羊群若隐若现,可望穿山谷也不见放羊姥爷的身影。纵使三月梨花落满院,暖阳依旧照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