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蝌蚪先生
阴阳说:“启程喽!”大舅砸破了盛饭食的瓷盆,举着柳枝做的招魂幡,10来米长的白绫连着棺木,庞大的队伍缓缓前行,母亲已经不像往日那么撕心裂肺的哭号,只是拉着我跟着队伍缓缓前行,沿路撒下的纸钱像是连接阴阳两端的楔子,满天白色的纸钱,在瑟瑟风中越飘越远,打着转,留恋这人世间。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才6、7岁的样子,但是我依旧会想起匠人绘制猩红色棺木时虔诚的样子,我依旧会想起外婆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我依旧可以想起那些扎好的金童玉女和琼玉楼阁,我依旧能想起盖棺钉砸下的声响,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母亲和大姨在外婆入殓时候的嚎啕大哭,那仿佛是用尽生命的力气在哭泣,仿佛整个世界都不曾存在,仿佛整个世界全都随着外婆的消失分崩离析了。
外公躲在角落里,架着炉火在熬制白蜡,这样棺材虫子就进不去了。火快灭了,外公靠在墙上楞楞的蜡油发呆,几宿未睡敖红的双眼像是挂满血丝的蛛网,不知道何时起的杀戮成全了悲伤。最后外公瘫坐在地上,谁也拉不起来,谁劝也不听,过了许久,外公开始抽泣,像个哭了很久的孩子,嗓子嘶哑,声音纤细,可是就在那几个瞬间里,我躲在父亲的后面,仿佛是晴天里在广袤的天空下,抬头看着天空,一群飞鸟飞过,什么都不想说,只能听到鸟鸣和自己的心跳。“妻啊,妻啊,妻妻……”。
外婆的一生并没有谁给我讲过,我只能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那段记忆,虽然残忍,但却是最真实的生活和失去。
李世宗族在一个叫做李湖的地方繁衍生息了不知多久,希望我有孩子的时候能够把这段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一群人,那样生活,那样爱,那样为这个世间做出贡献,为了生活和家庭奔波,至死方休。
外公外婆家是地主成分,只是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精打细算、勤于开荒而拥有的几十亩良田,这一切都成了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的罪责,我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所以无法做出评论。只是从亲戚的口中听起,他们过得不好。所幸的是天高皇帝远,那时的西北农村民风淳朴,虽说也死过人,并没有大城市中的那么扭曲。田被分了,家里的东西被分了,外公外婆一辈子的积蓄都被消耗殆尽了。而这给母亲带来的影响是在后来的人民公社中,别人不做的事情母亲要去做,最苦最累的活舅舅们和大姨要去做。
在八几年的时候,生活逐渐好转了,外婆得了高血压,导致下半身不遂,具体的原因不得而知,也不好再去询问母亲,母亲已经老了,那些伤心往事能不提也罢。在外婆去世前的十年时间里,外公每天把外婆背出背进,每天为外婆擦洗身体,所谓夫妻,不过如此。天晴了出去晒晒太阳,北方冬天的太阳很充沛,墙角的太阳像是生了根一样,把人稳稳的钉在那里,说不定在睡觉的时候便长除了叶子,开出了花。你听,北方的风像是歌谣里的故事,在1976年9月9日的时候戛然而止,而后吹的更加猛烈。
外婆去世的时候在老房子了念了七天的大经,每天夜里几个舅舅轮番守灵,母亲和大姨也一直守在那里,深夜不睡。阴阳摇起手中的铃铛,大经起时,母亲大姨炸裂般地开始哭泣,母亲趴在地上哭的泪流满面,眼泪顺着脸颊奔流,合着鼻涕滴落在蒲草的地上,任凭谁的劝说也不起作用。我第一次知道悲伤的力量,才6、7岁的我竟也留下了泪,原来死亡是一种药,吃了它,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会哭的那么难过,母亲说,你还小,不懂。
灵车缓缓前行,路边的野李子树,黑色小果,揪了一颗放在嘴里,即酸也涩,好像就和这人生一模一样,无论怎样最后都会是一个圆,正因为是圆,我们有了很多的可能性,在地上留下痕迹,就像是北方沙下的虫,天黑时留下脚印,风起时,沙动时,一切恢复了平静。
葬完了母亲,大姨母亲和我走在路上,母亲说:“儿子,老妈是没有妈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