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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何玉莲舍命护夫婿 任立国忏悔入佛门
上回说到阳云霄等人拿住了石林帮帮主任立国，却被青城派三位高手拦住去路。阳云霄一时不知何故，他定一定心神，深施一礼说道：“三位前辈，明教阳云霄、杨超、范林失礼了。在下与青城山安子顺先生有一面之缘，先生对青城派历代仙长大加赞赏，而当世大德高人莫过于三位前辈。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阳云霄，你杀害我清流师弟，还想装糊涂！”崔清泉吼声如雷，说话间还用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砧板，“咣当”一声，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听“清泉”这个名号，怎能想到是这样一个黑塔般人物。松风剑汪清逸回头瞪了一眼崔清泉，喝道：“师弟，忍性容非，不可动怒！”“师兄，你也动怒了。”一直一声不吭的梧月剑许清远笑呵呵地说道，一脸稚气令人捧腹。
可笑归可笑，这个问题却很棘手。听人说清流道长是任立国害死的，可如今青城三老前来问罪，定是任立国挑唆，三打对面，三老会相信谁的话可想而知。再难也得设法解释清楚，阳云霄心想，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这三个老道，凭空与这三位高人结怨，何苦来哉！
杨超上前一步，字斟句酌地说道：“明教与贵派一向各安其事，并无冤仇。道家以谏争解恶为善事，有争执亦应求和解，何况是误听奸人虚妄之词，无端生事。素闻清逸道长修炼丹道，消祸禳灾，广行善事，教化人心，乃青城山内丹派宗师，还请明辨是非，不可中了他人诡计。”
“什么奸人，什么诡计？任立国就在这儿。还怕你们抵赖吗？”雷公轰崔清泉继续咆哮。
果然是任立国嫁祸于人！
此刻任立国全身麻木，动一根手指也很困难，说话也越来越难，但他心里明白，此时此地，他这样受制于人，未必是坏事。因为当面对质对说谎的人是一场考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假话任立国还做不到，或者说，他也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如果此刻他能正常说话，只怕会在争论中露出马脚，而现在，他被魔教打伤，已经无法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只要装无辜就行了。所以，当汪清逸问他，魔教杀害清流道长是否亲眼所见的时候，任立国很肯定地点点头。
青城三老不再说话，汪清逸一拍背后剑鞘，宝剑应声弹出，许清远如法炮制，崔清泉手里的兵器雷公轰“咣”的一声，三位老道就拉开了架势。阳云霄想再解释已经没有人听了，只得被迫应战。一场厮杀就要开始了。
哪一方更厉害呢？任立国也不知道。躺在这儿，看这些人拼命，原因只是因为他编了个故事，任立国很开心：以我的智慧，总有一天，我会一统江湖，为父亲报仇，统治西夏国，甚至统一天下。与这个目标相比，我受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能忍受，我乐意享受。
可怜又可恨，这个着了魔道的人，常人真是无法理解！
不说任立国暗自高兴，单说这一场厮杀。比拼双方是三对三，而不是三个一对一，因为阳云霄等三人是各自为战，可三个老道却是联手进攻，他们指东打西，互相呼应，眼见得迫近一个对手，却突然变向攻击另一个对手，而背后的空档则交给同伴防守，配合默契，显然是演练好的阵法。特别是那个崔清泉，真是厉害，他手里的铁锤砧板并不是主要武器，时不时地，他会用铁锤敲击一下砧板，锤板相碰发出摄人心魄的声音，在这嗡嗡声中，不知道他用哪只手射出暗器，大头铁钉如雨般射向三个对手。
论单打独斗，阳云霄等人或许有胜算，而照现在这种局面斗下去，他们肯定要完蛋。范林也感觉到久战必败，遂选择舍命一搏。他不再防守，任凭汪、许两人一剑又一剑划伤自己，只顾咬紧牙关，把全部铁蒺藜射向崔清泉，迫使其进入守势，不能再向阳、杨二人施放暗器。这一招果然奏效，崔清泉左右支绌，他的暗器被暂时压制住。阳、杨二人很快占了上风，输赢就看范林能支撑多久。
任立国坐山观虎斗，正自高兴，没想到他自己再次坠入险境。原来崔老道来回躲闪范林的铁蒺藜，躲不开的就用砧板硬接，铁蒺藜被震得四下里乱飞，力道十足，有的居然穿透腰身粗的树干。任立国浑身麻木，动弹不得，随时可能再次被铁蒺藜所伤。何玉莲也发现了，急忙拖着丈夫离开战场。可惜为时已晚，刚挪了两三尺，一支铁蒺藜已经带着破风之声飞了过来。何玉莲也发现了，脸吓得煞白，然而她没有躲闪，一下扑到了任立国身上。任立国只觉胸口一震，一支铁蒺藜已经扎到了他的肉里。他知道，这个曾经被他利用，助自己当上石林帮帮主的女人，这个曾经给他温柔、甜蜜，他甚至当心会腐蚀掉自己的斗志所以刻意嫌弃的女人，已经被铁蒺藜穿透了！
在六个男人格斗的一阵阵闷吼中，一声女人的惨叫格外刺耳，众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这是杨超出道以来最险恶的一场比拼，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不住地颤抖。再看范林，浑身是血，刚一站定，脚下就积了一摊，平时嘻嘻哈哈、风趣幽默的兄弟，竟然如此勇猛顽强。
青城三老暂时也没有再进攻的意思，众人都扭头去看任立国那边，任夫人一动不动倒在任立国身上。阳云霄慢慢走过去，感觉没有危险，就俯下身子，轻轻拉了拉任夫人。任夫人已经全无知觉，一支铁蒺藜从胸部穿过，胸前血流如注，脸上却仿佛带着一丝笑意。女人啊，竟能这样去爱一个人！
任立国身体动不了，仰面躺在何玉莲身下，眼中噙满了泪水。
看着这一对落难鸳鸯，不由让人心酸。范林走过去，和阳云霄一起把任立国搀扶到树底下，靠定树干坐好，又把任夫人轻轻拉到任立国身边，靠在任立国身上。
阳云霄摇头叹息一声，转向青城三老，道：“前辈，今日一战，误伤任夫人，实实非阳某所愿。阳云霄斗胆请三位前辈罢手，改日阳云霄等三人将再上青城山，请前辈赐教。”
汪清逸正欲说话，崔清泉大喝一声：“不行！为清流师弟报仇，只在今日，魔头你休想离开此地。”汪清逸显然有意罢战，想对崔清泉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解劝。正为难时，任立国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别打了，你们杀了任某吧，清流道长是我害死的。”
任立国杀害清流道长的事，阳云霄也听说过。之前任立国栽赃，他们解释，青城三老不相信，此刻任立国自己承认，阳云霄也就不用再辩解了。
许清远说道：“任帮主，贫道知道你难过，但你不可乱讲。难道你欲求速死，与夫人同行？”
“我确实想与夫人共赴黄泉，但所说却是实情。你们不必留情，任某人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这？”许清远有些为难。
崔清泉大喝一声：“二师兄，我知道你心慈手软，他无力招架，你不忍动手。这活就交给我黑脸雷公，一锤下去就让他见阎王。”说罢，就欲砸向任立国。
“阿弥陀佛！三位道长别来无恙！”一袭袈裟飘然而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广铸方丈。
汪清逸施礼，道：“方丈大师，贫道揖首！”
杨超赶紧合十行礼，轻声招呼：“方丈！”
广铸方丈向杨超点点头，算是回礼。他转向崔清泉，合十行礼，道：“清泉道长，可否看老衲薄面，放任帮主一条生路。”
“大和尚，别以为你是少林寺的掌门，我们就卖你面子。任立国害了我清流师弟，还嫁祸于人，着实可恶。不杀他，清流师弟怎能瞑目！”崔清泉怒道。
广铸方丈不语，转向任立国，道：“任帮主，清流道长真是你杀害的吗？”
任立国点点头。
“今日为何承认？”
“方丈大师，任立国知错了。” 任立国面容逐渐变得平和，缓缓说道，“自从任家被李仁孝满门抄斩，任某心里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是我逼着师傅去报仇，又连累师傅死在李无智手里，任某举目无亲，浪迹天涯。在吐蕃的时候，我受尽了屈辱，只为练成上乘武功，有一天能够杀掉李仁友、杀掉李仁孝、杀掉李无智。有人说我想一统江湖，还想当皇帝，我没有那个野心。可是，李仁孝是西夏皇帝，李仁友、李无智是西夏重臣，要除掉他们谈何容易。我必须笼络各种江湖势力，积蓄力量，可以说不择手段，包括入赘石林帮。”任立国望着何玉莲，轻轻住身前拉了拉，只是手上没有力气。“何玉莲只是我利用的一枚棋子，开始也算相敬如宾，我只是假装恩爱，心里盘算的却是复仇的事。可是，慢慢地，我发现自己真得爱上了她，儿女情长对我来说是太奢侈了，我只能对她狠一点，只有靠疯狂才能使自己不犹豫。对我来说，享受唾手可得的幸福是可耻的事。我时时告诫自己，我，任立国，楚王的儿子，决不能迷失在温柔乡里，任由那些仇人在饮酒作乐的时候，拿我的父亲、拿曾经辉煌一时的任家作谈资。为了复仇，我做了太多的错事，是我杀害了清流道长。任立国愿意以死谢罪！”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任帮主既然悔悟，老衲愿意替你讨个人情。”广铸方丈说道。
不等广铸方丈开口，雷公轰崔清泉就抢先说道：“大和尚，贫道不会应允，请免开尊口，我们不会放过任立国。”
“师弟不得无理！”松风剑汪清逸道，“大师，贫道有一请求，请方丈做主。”
广铸方丈道：“阿弥陀佛！道长请讲。”
“放过任立国可以，任立国必须呆在少林，不得离开一步，否则，青城派弟子定要取他性命。”
“道长要求也算合理。”广铸方丈道，“任帮主，不知你意下如何？”
“任立国愿听方丈发落。我一直想忘记从前，包括我的家世、我的帮派、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每一个仇人，我想忘记我做过的每一件事。但我看到任何一件东西都会想起他们，这少林寺，我一睁眼就仿佛看到我与李无智比武，我的脸充满杀气，连我都对自己感到厌恶。”麻药的药力已经消失，任立国突然两指插向自己双目，看样子要自废双眼，但他体力尚未恢复，只造成了一点皮肉伤。杨超站得最近，本能地出手，擒住任立国双手。广铸方丈对杨超赞许地点点头，又转向任立国，道：“任帮主，何必如此？”任立国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接着道，“我需要安静，不能再看到这世界。”“任帮主，你是心里放不下，即使双目看不见，本心也难得安宁。难道还要把心摘掉不成！过去的事勿需忘记，就象想别人的事一样再过一遍又何妨。每个人都有往事，或善或恶，但本性并无差别。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佛门救人出苦海，不论既往。任帮主皈依佛门，第一个需要度化的就是你自己。”广铸方丈又对青城三老道，“清逸道长，老衲多谢三位慈悲，请允许老衲带任帮主上山，达摩院性空师侄可以为任帮主疗伤。”
“方丈大师，任立国作恶多端，愿意以死谢罪。蒙佛祖宽恕，我愿意皈依佛门，从此再不出少林。然而有一事，任立国放不下，请方丈慈悲，为我开解。”
“何事？请讲。”
“任立国这些年确是鬼迷心窍，中原鬼帝竟然操纵我这么多年。今日忽然醒悟，鬼帝必是恶人，请方丈大师及少林诸位高僧帮我找出此人，为我除掉心魔，否则我死不瞑目。”
广铸方丈迟疑道：“原来真有鬼帝。任帮主，这也不难，只要真有此人，我们定能找到。正如帮主刚才所言，鬼者，心魔也，还得靠心法来医。任帮主就在少林住下，先行疗伤，鬼帝的事就等拿住鬼帝再说。”
事已至此，青城三老也只能悻然离去，回四川不提。阳云霄派人将何玉莲送回石林村安葬，然后众人掺扶着任立国，跟随广铸方丈直上少林寺。然而阳云霄并未见到少主人，无智给广铸方丈留下一封书信走了。信中说西夏特使来报，乾佑皇帝李仁孝病危，召见无智，无智已经星夜赶往兴庆府。阳云霄等人不便在少林寺停留，即向广铸方丈辞行。
下山路上，杨超说道：“可惜了！若不是碰巧遇上方丈大师，定要了任立国的命，报我一箭之仇。”阳云霄道：“罢了，他已经受伤，而且被囚禁少林，此仇也就了了。”范林一阵大笑，道：“碰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依我看方丈大师出现的时机拿捏得刚刚好。”阳云霄、杨超一齐望着范林，这个刚才还浑身淌血的兄弟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看着阳、杨二人凝神皱眉，范林接着说道：“任由所谓‘魔教’在嵩山灭了石林帮、杀了帮主，少林寺怎么向武林交待，可早早出手救那小子，方丈大师又不肯。一则任立国人品太差，再则，救了他他也不会安生，迟早还要招惹事端，连累少林，所以现在的结果正好。哈哈哈……”
阳云霄点点头说道：“范兄弟所言极是。”杨超道：“怪不得方丈大师要亲自出马，倘若派广济师叔来，只怕要等我们砍了任立国，然后再来擒拿我等顶罪。”
范林拉长了语调说道：“这少林方丈也不甚好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