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亲在世时,我几乎每逢周末都要乘坐班车回到老家,带回一些老人喜欢吃的食物,帮老人洗洗涮涮。
一次,由于我的身体不舒服,晕车十分厉害,就在离家一里多路的村头提前下车了。我刚想蹲在路边歇息一会,忽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传入我的耳畔。我循着哭声望去,只见马路对面场院里的麦草垛前,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正在大声地哭号。老人的身旁站着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那妇女的左手拉着自己四五岁的孙子,右手指着老人大声斥责着。
老人边哭边喊:“你要冻死我吗?我的炕几天都没有烧了。用你一点麦草又会怎么样呢!”
那妇女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麦草还要用来喂牛,你天天用它烧炕,我的两头牛吃什么!”
那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棍子,他用棍子不停地抽打那位老人。那妇女不但不制止,反而骂得更凶了。
我认识那位老人,她的男人姓张,已经去世多年了。他们夫妇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位五十多岁的女人是她的二儿媳。看着老人十分可怜的样子,我虽然很同情她,但也无可奈何,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回家后,我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了母亲。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辈辈鸡,辈辈鸣!你那张婶年轻时对她的公公和自己的男人不好,现在遭报应了。”
在母亲的讲述中,我了解了一段有关张婶的陈年往事。张叔母亲死得早,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把他们兄妹五人拉扯成人。张叔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特别老实,是那种十棍子都打不出个响屁的人,可他的媳妇却能说会道,非常能干。结婚后父亲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开始老人的身体还好,不仅能干地里的活,还能帮他们带孩子。随着老人的年龄的增长,身体也越来越衰弱,变成了吃闲饭的人。那时,家家户户生活都很艰难,虽然顿顿吃的是粗粮,但还能填饱肚子。可是,张婶每天只给老人喝粥,勉强维持他的生命。老实的张叔心疼自己的父亲,但又不敢反驳她,只能偷偷地把自己的饭端给父亲吃。如果被张婶发现,就会遭到责骂。
生产队干部了解她家这种情况后,批评张婶不该虐待老人,可张婶的理由十分充足,不能干活了吃那么多不是糟蹋粮食吗?
老人咽不下这口气,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上吊自杀了。可怜的老人受了一辈子苦,最后却落得了如此下场。老人的儿子个个都是熊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自己的老人讨回公道。
老人去世不久,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非常短缺。地里的野菜都被挖光了。为了活命。人们有的外出逃荒,有的卖儿卖女换回救命的粮食。我们村里只发生了一起饿死人的事件,被饿死的人就是张叔。据说,张婶把家里仅有的粮食留给她和孩子们吃,把张叔赶出家门,让他外出逃荒,老实巴交的张叔被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从此以后,张婶背负着虐待老人饿死丈夫的恶名,村里的人都唾弃她,没有人理她。甚至连她的儿子儿媳都嫌弃她。她靠两个儿子每年送给她的口粮生活。
母亲说,现在张婶非常可怜,她得了半身不遂,自己无法上厕所,大小便全解在炕上。她住的窑洞气味十分难闻。除了给她送饭,儿孙们根本就不进她的窑洞,儿媳更不管她。女儿又不能长期陪伴在她的身边,只是隔段时间到家里给她清洗一次。
为了生存,她练就了在地上爬行的功能。有人经常看见她爬到儿子的麦草垛前,脱下外裤,用绳子扎住裤腿,把麦草填进裤子里,然后拉着装满麦草的裤子缓缓地爬回她的窑洞里,用麦草烧炕取暖。我见到的正是她爬出来弄麦草时被她的儿媳发现,遭到了儿媳的责骂。
听了母亲的讲述,我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看到她老年时的窘境不由使我对她产生同情之心,但是想到她年轻时的所作所为,我的同情之心就会马上烟消云散。
人常说干了坏事会遭报应的,难道这就是对张婶的报应吗?此时此刻,我的眼前浮现出她被儿媳责骂和重孙的棍棒落在她身上的情形,我的耳边又想起母亲说的那句话:“辈辈鸡,辈辈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