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两个女孩。
2010年春天,我在美国学习。闲余期间,想去西部看看。为了节约旅费,我在网上联系了一个拼房的女孩,她订了一个房间并付了钱,需要另外两人和她分享,房费1/3均摊。
她在网上说,你能将房钱打给我吗?期末了,我需要钱,不能等见面了,另一个女孩也说将钱寄给我哦。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中国留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象我一样远离祖国在美国学习。不同的是她还小,经济上靠家里资助。在美国待了几个月,我知道留学生活只是外表光鲜,其实很寂寞很想家,挺苦的。
和旅行社核对她的预订信息后,我将钱转给了她。
不久以后,我搭飞机降落在洛杉矶机场。在机场,没有按约定的那样看到和我拼房的人,倒是在导游的名单上找到了她们的名字。时间一到,导游就带着我们这些游客去了宾馆。
我们坐在大厅等待入住。这时侯外面走进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进门就责怪导游没有接到她们,害得花钱打车过来。我猜她们应该是我这次旅行的室友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女孩的画风。接下来为期10天旅行途中的朝夕相处,我渐渐熟悉了她们。
我联系的那个女孩,90年生人,还不满20岁,来自北京,在美国一所学校学语言,父亲是某一知名保健品在华北地区的总代理。另一个拼房的女孩来自温州,是一个80后,也在美国读书,妈妈是温州某著名电子产品的私营老板。
到房间后,80后对90后说,哦,这是房费,你数下看看吧。我看到90后接了钱,看了我一眼。我有些愕然,心想,不是说着急用钱吗,不是说好了提前寄吗,我可是花了20美元邮费呢。
美西的旅程线路长,时间紧,几乎每天都换宾馆住。导游反复提醒大家准时上车,不要耽误。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等待室友一同离开房间,可只差几分钟了,80后还在化妆,我和90后只好先走一步。当导游不停地看表看窗外,美丽的80后风风火火拉着行李箱奔来了。随后几天,每当到点而车没走,我就猜想姗姗来迟的80后今天一定会分外好看。
到了旧金山,我建议去附近的餐馆品尝一下当地风味,两个女孩都摇头拒绝。我只好和另外两人一起去了。等回来时,80后和90后在房间里正热火朝天地吃着方便面。我有些不解,穿名牌衣鞋,带品牌太阳镜、用Philips电动牙刷和苹果笔记本,家庭条件那么优越,怎么这么节省?
几天的相处下来,80后和90后觉得我象个70后的样子,开始叫我姐姐。她们满意我的拍照,央求我给他们拍各种pose的相片。我们在Disney乐园一起坐过山车,进鬼屋,从高高的水上滑梯上溜下来。看到我胆怯,两个妹子就拉着我将疯狂进行到底。我们三个使劲跑,使劲喊,使劲笑。和她们在一起,我想,我这个70后太老了。
休息时,我听到90后在房间里给男朋友打电话。她嗲嗲地说着,夸张地笑着,一点也不象她平时的样子,而象个5岁的小女孩。我听着怪怪的,和80后互看了一眼,彼此哑然一笑。
80后说她爱在博客上写东西,象这次旅行,她都在写。她去卫生间也带笔记本进去,看来是在更新博客。我和90后就耐心地等着,实在坚持不住就喊她出来。
有一天,我听到这两个姐妹在聊天。
90后说,我在学校咖啡厅收银,也在图书馆兼职,我有机会就去打工,能挣点零花钱。
80后说,我也去过餐厅。我现在帮学校一个教学楼看门。有时候搬个凳子坐在前面,有问路或办事的,就给他们指一下路,很容易的。
90后说,我一说缺钱,我爸就给打给我,但我不想总花他的钱。
80后说,我也是。我想打工锻炼一下,自己挣点儿钱。
......
80后说,你和你男朋友打电话一直这样说话吗?
90后说,恩,是呀,一直这样。
80后说,好奇怪啊,我和男朋友说话从来不这样。
90后说,恩,恩。
......
80后说,你是单亲家庭吗?
90后说,我妈在我小时候生病去世了。
80后说,你至少还有过妈妈爸爸爱啊。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我妈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90后说,我爸后来结婚了,他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我送到美国来。
80后说,我妈天天忙生意,非常能吃苦,我很佩服她。我妈让我回国后和她一起做生意。
90后说,我喜欢我男朋友一家,把他的妈妈当妈妈,怕他们抛弃我。
80后说,我妈看我长得好看,经常给我买衣服,可我还是喜欢穿她的,总和她抢衣服和鞋子。
一个在吹头发,一个趴床上翻手机,她们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我听着有点儿心惊.......
到了盐湖城,我正要出去吃晚饭,90后悄悄跟出来。我们走出宾馆,她说,姐,今天我请你吃饭吧!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有人和我庆祝一下。我说,好啊,我请你吧。前边有家中餐馆,我们去那儿吃火锅吧。就这样,在春寒料峭的黄昏时分,在空荡荡的盐湖城街头,我和90后妹妹坐在一个偌大的火锅旁端着筷子涮着各样的丸子和青菜。窗外阴沉沉的,餐厅只有我们俩儿,那个福建老板娘抱着孩子坐在角落里摘菜。透过不断升腾的白色蒸汽,我似乎看到我对面的女孩眼里的那份孤单。我知道这一天她20岁了,20岁是个特殊的年龄,象人生的分界线,而她却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冷冷清清地过这个特殊的日子,此时的她,一定想家.....
有几晚,我被半夜吵醒,坐起来看到80后的背影映照在电脑前,我提醒她半夜两点了,我们都需要休息,她随口应了一声,回头继续看电脑。在大峡谷时,我们乘直升机飞到谷底去,抬头仰望大峡谷的伟岸与壮观。80后提着相机来找我,我看着她的眼,说,好啊,但今晚按时睡觉好吗?她低下头答应了。
十天的旅程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北卡,春天的南方温暖宜人,花香扑鼻。我偶尔会想起那次美西之行,想起那两个相处一室的中国女孩。一个70后,一个80后,一个90后,性格习惯大相径庭,为人处事也各有特点,但同样来自中国的我们在同一时间搭上了同一旅程,在广袤的美西以同样的节奏走走停停,我们的照片中留着彼此的身影和相同的背景。短暂的相处,有不习惯,有适应,有熟悉;有小矛盾,也有很多分享和欢乐。
我们的成长那么不同。70后的我,靠自己到美国做访问学者,我不是独生子女,该干啥干啥,没那么矫情。我们那一代人循规蹈矩地长大,本本份份地做事,不推卸责任,也能为人着想。而80后和90后的她们,独生子女的一代,娇生惯养长大,借家里殷实的经济条件出国镀金。她们来自单亲家庭,缺乏安全感,,自私、敏感,有着性格上的些许缺陷。我看到她们自我保护的外壳下其实脆弱的内心。她们青春美丽,勇敢自信,年纪轻轻就到美国来。她们爱美,爱笑,也爱虚荣。她们在国外慢慢学会独立,愿意打工锻炼,也能为了满足旅游的愿望,甘心忍受吃方便面。我以前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这样成长背景的女孩,和她们的相遇带给我认识上的冲击。我们来自不一样的过去,待挥手告别时,也走向各自不同的生活。
我想起了80后告诉过我的博客,我打开了它。我看到她写的西部游记,看到我给她拍的照片,最后看到一张合影。一个70后、一个80后、一个90后,三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后是红色的大峡谷断层和幽蓝神秘的天空。我们都笑着,笑得那么开心。
我看着80后那双妩媚的眼和90后飞扬的长发,心想,现在的你们,是不是也这样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