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肖峰作品

姥姥葬礼那天,灵堂设在门前的一处打谷场,临着沟壑山谷,远山依稀可见,西南面的晾麦场上,那几棵苍劲的柏树依然整齐的排列着,于是,童年的记忆啊,向我挥了挥手,像黑白电影的慢镜头回放,几个稚嫩无忧的小孩欢笑着、追逐着……..

那是我们,姐姐、妹妹还有弟弟们,虽然在姥姥家的时日不算多,但因为奶奶家和姥姥家是邻村,加之姥姥子嗣多,孩子们年纪相仿,我总是想去扎堆儿,奶奶担心我偷溜去 ,吓唬说:“走小路有黄妖(黄鼠狼),走大路有狐妖”,虽然有些脊背发凉,但我和弟弟有时还是会壮着胆子,一前一后沿着小路走上去。

记忆中的姥姥家,是院子里的杏树结的杏子吃也吃不完,姥姥会放在簸箩里晒成杏干;是那条叫欢欢的小狼狗常常跟在后面摇尾巴;是拐角那棵经年已久枯死的老榆树,相传里面是有大蟒蛇的,幻化成精, 在一次暴雨中被雷电劈了;是夏天的晾麦场上稻谷成堆,在那儿,我学会了人生的又一新技能,骑自行车;也是寒冬里的清晨,炕沿边儿一排睡眼惺忪从被窝里探出来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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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热闹的当属过年了,从初一到初六,走不完的亲戚,挣不完的压岁钱。穿新衣是自然的,妈妈和大姨都是讲究人,还记得我们表姐妹仨的新衣,挑选的便是年下的流行款,虽然雷同,却不以为然,似乎彼此愈加亲厚了。而弟弟们那时则穿“私人订制”的小西服,成套的那种,腊月里照着尺寸裁制妥当,等到年初一那天才穿。当然,年年岁岁人不同, 衣也常换常新,但手作的温度敛进寸尺间,在记忆里熠熠闪光。

过年的主要活动则是拜年了,正月初二和弟弟去姥姥家拜年,先在姥爷的遗像前上炷香,然后由年长的男孩领头,小的就跟在其后排成一列,单膝跪地叩头,嘴里念着“姥姥、姥爷给你们拜年了!“印象中女孩们往往是不拜的,大概也是旧时重男轻女的遗俗吧。去姨家、姑家拜年,若姨、姑的婆家高堂尚在,也是必须要拜的,小时候初四去三姨家常常是大舅开车带着我们几个孩子一起,吉普车一路开进村口垣上,再颠簸一会儿就到了,进门寒暄后,舅舅会先领着男孩子去给姨的公婆拜年,现在想来,彼时的仪式感和家族观念远比现在强烈。

正月里的吃也是很隆重的,去姑舅姨叔家,家户里都准备丰盛的佳肴,妈妈的姊妹兄弟也是轮流去各家吃年饭,团坐在一起,是热闹的、温暖的亲情之味。我第一次吃到极好吃的鸡腿是在三姨家,三姨的做法是先将鸡腿裹鸡蛋和面粉挂糊放油锅炸好沥出,待吃的的时候放葱姜蒜及大料生抽等佐料上锅蒸,很是入味儿。大姨家过年的吃食就更多了,水果蜜饯样样俱全,但我怀念的却是那一碗疙瘩汤的味道,那时大姨刚生完表弟,还坐着月子,屋里生着柴火混着母乳香,于是,成了我记忆中无法忘却亦不可复制的味道;姥姥同村的小姨家,是座很幽深的古老宅子,我很少去,也就是过年跟着姐姐和莉一起,但对小姨做的炒灌肠念念不忘,如今小姨离开我们也有二十年了吧,还能想起来她齐耳短发,眉眼带笑。人这一生啊,总有某种味道会蛊惑你,时常想起,念念不忘,却又无法具化,但这也必定是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羁绊的某些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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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总觉得过年开心,有吃穿,又有好玩,样样新奇有趣,等到成年之后,只觉得一年一年过得何其快也,逢年过节去亲戚家也成了走过场,父母那一辈从农村走到了县城,我们这一代又从小县城走到了首都,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嘀嗒不休,看似繁荣却隐匿着落寞与疏离,而永远也尝不到孩童时的快乐了。

姥姥走后,正像小午说的“以前以为死亡是最大的离别,要悲恸,会像心口被捅了一刀的剧烈疼痛,但是它真的发生了,却没有那种想象中的感觉”,可能是来的太快,始终不太相信,也可能她遭了太多的罪,想着82岁的年纪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葬礼繁琐的仪制,不相配的热闹与熙攘,转移了对“死亡、”“永别”这些字眼的注意力。而我,心上有一根弦,始终在同一个低音区回旋徘徊,那就是对姥姥家的回忆,这也成为了我哀伤的软着陆,小鱼留言说:“奇怪呢,我们总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可是记忆里不能忘却的却是那些温暖过我们的人和事,好像没有不能忘记的痛苦,只有不能忘记的美好!” 的确,时间裹挟着情感,步履不停,此消彼长,而我们这一路踯躅前行,不是靠的恨,而是靠的爱。怀一颗善良宽宥之心,踏着美好的心路,径直远去,何来忧惧?

听着宗次郎《故郷の原風景》写下这段零散的文字,愿姥姥来世洗净尘虑,得享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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