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忙的,我必须承认。
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我的闹钟会准时把我吵醒,以前我用木吉他版的卡农作为铃声,但是这种音乐无法让我清醒过来,于是我把铃声改成了《this is the new shit》,一首工业金属摇滚,只要高潮部分。效果立竿见影,每当我听到嘶吼的“stand up and admit,do we get it?no!”,我就会从床上弹起来,跟着喊一声,“no!”迎接这崭新而又操蛋的一天。这看起来很傻,但我一个人住,也就无所谓了。
我更衣洗脸刷牙,从快要空的大宝sod蜜塑料瓶里磕出最后一点液体涂在脸上,刮掉三天没有处理的胡茬,这个过程一共十分钟。我只用了十分钟,完成了女人一百分钟才可以做完的事情。
我对着镜子观察自己,里面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陌生,肤色暗淡,眼睛里布满血丝,浑浊,没有光。即便如此,我还是固执的认为,吴彦祖只比的上我八分帅。我如果好好休息的话,他只有我六分。
我步行去附近地铁口等地铁,时间7:15分,旁边有个姑娘和我一起等,她低着头看手机,我瞄了一眼,好像是在刷微博,我看她注意力非常集中,于是肆无忌惮的开始打量她。从侧面看出,她的鼻子小巧玲珑,眼睫毛很长,眼睛很大,好像还涂了眼影,嘴唇轻薄红润,肤色白皙,不错,挺美,我暗暗给她打了八分。然后我视线下移,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胸部,右手捂在脸上,黯然神伤,迅速又打了个六分。门开了,但不是我要等的班次,姑娘快步走上去,头都没有抬一下。我觉得有些可惜,心想如果她胸再大一些,我一定会去要她联系方式。
到了公司,我飞奔到打卡机前打卡,时间是7:59,我窃喜,要不又得迟到扣工资了。对时间竟然有如此精确的估计能力,我简直是个天才。
我上楼梯的时候碰到了李主任,亲切的向他问了个好,李主任的手轻抬了下,算作回应。我从下面望上去,发现他裤子的拉链没拉,露出了内裤的颜色,是红色,看来李主任今年是本命年啊,我暗自偷笑。我发愣的功夫,李主任已经走远了,我开始后悔,我是不是该告诉他一下的,这样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嗨呀,这管我什么事,上回提的涨工资的事一次也没回我,跟他说这个干嘛。
我走进办公室坐下,今天的工作还没开始,我百无聊赖,于是踢了下旁边胖子同事椅子一下,他说你干嘛。
我说你小点声,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跟别人讲。
他说,你说吧,没事,我你是知道的。
我小声伏在他耳朵上说,李主任今天裤子拉链没拉,内裤是红色的。
他轻蔑的嗤了一声,就这?你说点有意思的,又不是前台思思裤子拉链没拉。
我失望的转了回去,这时候李主任进来了,我又踢了他一下,我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胖子脸都憋红了朝我不出声的笑,他的眼睛,像极了我奶奶给我缝衣服用的线。
我也不知道上午怎么过来的,反正随便做了点工作就这样到了中午12点。中午的午餐时间是我们公司员工全天最积极的时候,他们从办公楼奔向食堂的场景让我联想到奥运会一百米决赛,联想到万马奔腾,飞蛾扑火,丧尸围城,还有家猪出圈。
今天午餐时间大家最津津乐道的事情就是李主任内裤的颜色。
中午回去小憩了一回,通知说下午3点开会,主讲便是李主任,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整天时间了,也没有人告诉他拉链的事情,就算没人告诉他,他去个洗手间总该发现吧。但是李主任毕竟是李主任,他就任由那一抹艳丽的红色摇曳在他的双腿之间,与他笔直的西裤交相辉映,正式中透露出一丝不羁,严肃中有那么几分挑逗。台下一群人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很是扭曲和怪异,我又看了看胖子,他已经憋红到了脖子根,远远望去,如同一盏六十瓦的红色灯泡。
他讲了很多,什么员工守则,培训制度,公司发展,上市融资,我通通没有听进去,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给我涨工资,他总是说你干得好了自然给你涨,可我近半年可是没出过什么差错,没犯过什么错误,可他还是不同意我的要求,我不明白为什么。
最后总经理讲话,“希望在我们各位的共同努力下,公司能够一步步走向辉煌和成功!”
然后是啪啪啪,啪啪啪,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以前也开过很多次会反应并没有这么好过。我猜这掌声有一大半是给李主任的。
大概五点我下班了,下了班后我下楼碰到前台思思,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她跟我打招呼,说,“下班了啊,再见。”
我咽了口唾沫,说,“嗯,明天见。”
我猜她一定喜欢我,要不为什么还说“下班了啊”,不都是直接说“再见”吗,一定是这样的,我看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坐在地铁里,想起思思跟我说的话,又想起李白的两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不就是说的思思吗,不行,我得把这句诗告诉她,写在一张纸条上夹在一本书送给她,我要让她喜欢上我,爱上我,为我疯,为我痴狂,为我生孩子洗碗洗衣服。一想到这里,我就激动得不能自已,我简直是个天才。
这时候胖子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让我去滚石酒吧找他们。我骂他怎么不早说,我都在地铁上了,他说你就说来不来吧,思思也在。我咽了口唾沫说,不晚,马上到。我下了地铁打了个滴滴就去了。
酒吧里很吵,灯光闪烁不已,舞台是会晃动的,你站在上面不想动都不行,我看到男男女女簇拥在这里扭动着身躯,他们扭动的躯体就像蒙克《呐喊》里那个变了形的人一样。我找到了胖子和思思,那里还有几个同事,他们已经在喝了,看我过去,递过来一个酒杯就给我倒满了,他们大声喊着,我听不清,看口型好像是“喝,喝,快喝”。喝就喝呗,一点啤酒老子还怕你们不成,我咣当一杯就下去了,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我看到他们面色潮红的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并点头。思思也喝了不少,她眼睛里有水,泛着春光,流了一点汗水,有几缕头发就沾在额头和面颊上,看起来有一点凌乱,我感到那几缕头发缠住了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呼吸。
我抓了一下脖子,大声说,“思思,我喜欢你!”她笑着看着我,然后把嘴凑到我的耳朵上,大声对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抓住她的肩膀,面对着她大声说,“我!喜欢你!”
她摆摆手,我不知道她是听不清还是直接就这样把我拒绝了。我把手放下来,无奈的朝她笑,她也对我笑。大家推杯换盏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大家互相之间说了哪些话,我只感受到了心脏随着音响的节奏咚咚的跳动着,到最后,不光人说话的声音,音乐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我只感觉到了心脏撞击心室壁的声音,“咚!咚!”一下又一下,这就是我存在的证明。
眼睛在恍惚之中我似乎看到了胖子的手搭在了思思肩膀的位置,思思也并不拒绝,胖子笑得很开心。我非常不高兴,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就自己离场了,我走的时候我看到胖子在跟我招手,我没有理他。
我回到家里,看了看表7:56,用钥匙打开门,进门的时候,我自然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没有人回答我。我摸了摸头,嗨,我自己一个人住,我跟谁说呢。
我环视了一下,发现鱼缸里有一只红色锦鲤翻着肚皮,无力的挣扎着,这似乎是对我的一种控诉,大概控诉我给予它太小的空间,控诉我没有照顾好它。卖鱼的当时问我我家鱼缸有多大,我就给他比划了一下,他说太小了,顶多养三条鱼,我不服气,我买了五条,我相信充足的食物和氧气足够让它们生活。这时我楞在那里我不得不佩服卖鱼的师傅,行家就是行家。我把手伸进水里把这条不争气的死鱼捞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我又想起卖鱼的告诉我,养鱼要养单数不能养双数,不吉利,所以我决定把那只最不爱活动的黑锦鲤捞出来,丢进马桶里冲了下去,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这条懒散的鱼,什么叫做生命在于运动。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五次打开了朋友圈看别人发的状态,看到别人旅行美食秀恩爱,挨个点了个赞,还不时评论几个,“哈哈哈,真好笑。”“哇,真好看。”“看起来不错。”
接了妈妈一个电话,话题还是“吃了没。”“注意身体。”“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啥时候找个女朋友给我带回来。”我不耐烦的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要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下次,下次吧。”很快挂了电话。
点开三次微博关注下陈思诚陈狗是不是又做欺负丫丫的事情了,韩寒有没有拍新电影,龟仙老师有没有发车。
打开青蛙旅行看看蛙儿子又去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打开豆瓣给国产电影《纯洁心灵—逐梦演艺圈》打了一星,你问我看过没,我没看过,我看这题目就想打一分,所以我就打了。
追了一集最近一直在关注的剧,《三生三世,屎里掏花》,啥?我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看这个,还不是因为思思在看,看了一集我又想到今晚思思的举动,愤然关闭了播放器。
然后我又去b站追追里番,看萌妹扭动腰身,跳跳宅舞,欣赏一下年轻的身体。
这样时间就到了大概九点半,我一看时间还早,就打开LOL排位秒选疾风剑豪—亚索,并熟练的打出那几个字,五楼中单,不给就送,队友纷纷为我讲解了各地问候母亲的方式,我进入游戏界面就把队友都屏蔽了,那把我基本保持平均3分钟一个人头的数据,送的很开心。
做完这些事,我百无聊赖,想起自己买的《瓦尔登湖》,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我想当时二十八岁梭罗一定是个性格怪异的男子,总跟自己过不去,跟车水马龙过不去,跟小镇上金发碧眼的大胸姑娘过不去,这tm也是人过的日子?让我去我肯定一天也待不住,光是没有网络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抓狂了。我把书扔在一边,看了一下时间十点五十。
我是要十一点睡觉的,早了也无法入睡,长久的生物钟习惯。以往我还没做完这些事就已经到十一点了,今天为什么这么早,我还有其他的什么没做的嘛,不对啊,该做的都做了啊。
我打开手机又一遍遍的滑,都看过了啊。所以我现在是闲着了?不可能,一定出了问题。我的生活不是这样的,我的生活是很充实的,不可能有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十分钟。
我突然感觉我身体所有的物品都开始往后退,手机,鱼缸,沙发,桌子,电视,它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地面也是,墙体也是,我突然跌落,掉在一片空旷的光滑地面上,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然后突然变亮了,我惊讶的看到,我被困住了,准确的说,是被困在镜子里,我的前后左右都是镜子,甚至脚底和头顶也是两块大镜子。我能看到的,就只有自己,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我怎么能跟自己独处呢,我这是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谁?一想到这些,我开始焦虑,头痛,我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
我伸出手来,手表还在,从刚才开始只过了一分钟。有个声音问我,你是谁?
“谁在问我?”我惊慌失措。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是张牧。”我认真回答。
“张牧只是一个代号,所有人都可以叫张牧,我问的问题是,你,是谁?”那个声音还在。
“你他妈有病吧,什么你是谁我是谁的,你管老子是谁?”我忍不住了,我觉得这是个智障在捉弄我。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声音再笑。他又说,“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我有些生气的说,“我不想回答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是想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他还在笑。
“你笑你MLGB?有意思吗?”我说出来内心最想说的话。
“还有6分钟,你就可以出去了,有缘再见。”那个声音说。
“滚蛋,不见,我一点不想再见到你。”我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说。
六分钟,说短也挺短的,但是为什么我这么焦虑呢,我一刻也待不住,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慢慢的开始平静下来,蹲坐下来开始思考,思考我最不想思考的东西。
思考的结果是,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在这里我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审视自己,像一个上帝俯视众生那样审视自己。我会看到我的善良,宽容,认真,慷慨等优秀的一面,也能看到我自私,吝啬,黑暗,自卑的,有缺陷的我无法接受的一面。我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所以我只能避免独处,躲避缺陷,躲避真实的自己。
3分钟,我想我不应该在排位里秒选亚索,我不应该把时间耗费在娱乐八卦上,我不应该把目光都聚焦在思思挺拔的胸脯上,我不应该告诉同事李主任内裤的事情,我不应该混迹在酒吧那种鬼地方,不应该浪费光阴碌碌无为……
我应该删掉lol无聊的游戏,我应该运动,每天坚持十公里,我应该好好读书,认真读书,去读歌德、海明威、托尔斯泰,当然还有跟自己过不去的梭罗,我应该去旅行,去看自己没见过的景色,遇到自己没见过的陌生人,我应该多听妈妈的话,我应该去追回那个不算漂亮但对我非常好女孩子……
1分钟,我开始不再焦虑,我什么都不再想,我感到我离地三尺,做不了蝼蚁,也做不了神明,我就浮在半空中,我谁也不是。
就在一瞬间,玻璃破碎,四周的事物从远处向我靠拢,我回来了,我的脚又踩在了这个星球上,这让我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我撸起袖子看了看,整整十一点,真是充实的一天,我该睡觉了,明天又将是美好的一天。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思思打来的,我感到我每个充满睡意的细胞开始醒来,我周身的血液开始涌到我的脑袋里,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果然还是拒绝不了胸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