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
文/颜子林
透过那团荧荧煌煌的烛火,在那个黑魆魆的夜里,我分明看到了曾老师在教辅书上认真写下的"北大、清华"四个隽永洒脱的行书字样,我们仨抬头相视,会心一笑,觉得只要肯拼多学,仿佛考进清华北大这事,近若眼前、触手可及一般。
1
在这样一个深秋时节、寒意渐起的周五晚上,我们仨都没有离校,建华跟咏林因为家远,明天周六还要返校搞劳动。于是索性就都没有离校,卷了铺盖,直接睡在了班上。
他们俩是因为都离家太远,好容易回去一趟明早还得匆匆回来,怕耽搁事。我是因为父母外出务工,回家也是空荡一人,无牵无挂,索性明天搞完劳动再回家不迟。
曾老师作为班主任,应该是看到了班上的烛火,特意过来查岗的。无事闲聊,语重心长跟我们聊了些体己的话。搞得我们都特别亢奋,大有埋头猛干一通的气概。
那个偶一为之的夜晚,眨眼多年过去,在我这浑浑噩噩的人生中,恍然忆起,仍犹如发生在昨日一般,璀璨耀眼,明亮而又鲜活。
建华脸上洋溢的机敏狡黠的笑意,咏林憨厚老实只顾嘿嘿傻乐,看起来人畜无害,而曾老师咧嘴坏笑,自得意满的样子,总让人想起他骂起人来,令人毫无招架之力的神采,"……你们也说是读书,读五读代代呀,早点滚回家里去吧……"
许久不闻,这呵斥詈骂几成笑言。这些都似在眼前,有若如昨,真不敢相信,却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才听出点亲切的意味来。
那会儿我们刚上初一,初生牛犊不怕虎,整天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的熬夜苦读,经常都是曾老师赶着我们,把蜡烛吹灭了,回寝室睡觉。考试的前两晚,在被窝里,我们还在讨论数学公式的正确应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成绩数学成绩提高上去——因为班主任是数学老师。
后来,建华在我高中的时候,据说视力都下降到不得不休学在家恢复的地步,我知道他是读书读的,读到眼睛睁不开的地步,他是那样的人。
而咏林,前两年,我从甘露寺回来的路上,骑着摩托车迎面撞见,假装感觉眼熟却有点迟疑的眼神儿,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个人就是他,隔了十多年,我仍一眼就认出了他,我也明了他也认出了我,却也没有停下脚下的车子。
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当年一张被子里混的兄弟,如今都不知跑哪儿去了,想来觉得操蛋!",这是我特别想找机会告诉他俩的一句话。
可能这就是我的初一吧,一心向学,苦命熬夜。那时候不知道苦,什么都觉得很好玩,很新奇。扛着张被子就去班上值夜,几张桌子拼一拼,被子一铺也能睡,晚上第一次别人把耳塞递给我听歌,还生怕被走廊上巡夜的班主任听到,踮脚扒在窗户上偷瞄的情形,想来就觉得好笑,当时的自己怎么这么有趣。
值夜的时候,挨个把班上所有人的桌子都撬一遍,就为了偷吃别人家里带的菜,翻到贝老五炒肉,豆子炒肉就觉得索然无味,翻到鱼干,臭豆腐之类的一尝,尝过了头,只好把剩余不多的鱼干架空起来,显着差不多的意思,才好放回去。
那会儿有个女生的名字响彻校园,我身边的男生有一个算一个,都仰慕她的才貌,而且她成绩很好,可谓才貌一流。各样的场合,都是她的传奇轶闻。
而这,也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有天晚自习后,我突发奇想,都说这个女生如何如何,既然如此,又何需别人指明,相必我自己去她班上也能认出来吧?
怀揣如此,课间休息,我看到了隔壁班那个第三行第五列的女生,挺胸端坐,心无旁骛,红色眼镜下专注的望着黑板的眼神,细碎短发,明眸皓齿的样子,确实是鹤立鸡群。
我第一次不用别人告知,把一个女生的名字跟眼前这个人对应起来,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很神奇。
2
零四年的金秋,我们班迎来了一位从外校转调过来的物理老师当班主任,年轻朝气讲究效率,一改我们往日熬夜读书的积习。他一贯主张,能够在课堂上解决的问题绝不拖到课后,能在当天解决的绝不留待第二天,遑论熬夜开夜车。用他的话来说,初二就开始熬夜,那要到了初三中考,高中大学以后怎么办?
他于我而言,带来的不止是物理这门学科,更多的还有思维方式转变。是他第一次郑重告诉我们,"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在当时的我们觉得很不同凡响的名言警句的。
偶然也会想起,那个总爱在课堂上半开玩笑的调侃我们用"难过"遣词造句的数学老师,自鸣得意的说出答案——"我家门前的小河很难过!"
那个个子高高更有些孤傲的阿猛老师,中分刘海、戴个眼镜、常年白色衬衫,手里总捏一卷书的,教我们文言文阅读的语文老师,我那时候无意当中知道他居然买《资治通鉴》原文在读!
时至今日,我都觉得他的名字不是吹出来的。还告诉我们阅读题无论如何不要空着不写,"空着不写,一定零分,哪怕提笔胡编,也一定不是零分"听来无奇,却用最简洁的话说了一个很大的道理,我越活越觉得真特么的牛!
还有为了不至于让我英语偏科太严重的四秀老师,经常抽空利用业余空闲给我们开小灶,补习英语。以至于我至今的英语水平还停留在那会儿。毕业的时候,她写给我的临别赠言,引用徐悲鸿的话说我,"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
那时候,似懂非懂,自以为懂了。这么多年过去,一路跌跌撞撞,恍然想起来这话,才意识到真的有点到了我的局限性,大写的服气!
那几位老师时隔多年,早无联系,不过他们的言行举止,宛在眼前,至今仍觉亲切和蔼,这也应该是我学生生涯跟老师关系最为融洽和谐的一段岁月。
初二那年,我有幸认识了至今我最好的朋友——俊哥。他本来大我一届,恰好那年他复读,留在我班上。第一次认识他是因为开学选班委干部,大家推荐寝室长的时候,我坐在后门口,就听见他大声囔囔着喊我的名字,我当时还觉得奇怪,我也不认识这个人,怎么会喊我当寝室长?!
我就这样认识了他,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玩到一块儿去了。那时候我们是真铁,铁到晚上睡觉我都搂着他,架着腿睡。有时候晚上搂着,第二天醒来都滚到腿肚上去了,整个人翻了个个儿,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的感觉。真是铁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就差穿同一条裤衩了。
他跟我哥一样,庇护着我,又跟朋友一样,无话不聊,臭味相投。我也不知道去他家蹭了多少顿饭,吃到后面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后来我也跟他打过架闹过别扭,而他朋友也越来越多,人脉越来越广。这么多年过来,虽然我们际遇大有不同,各自颠沛流离,可我始终把他当我哥一般看待。
12年我在广州实习的时候,过年我没回老家,我打电话给他拜年,我老气横秋的问了他一句,"俊哥,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那时候我说十年,他还连连更正,说是咱还年轻,才九年呢,可别把我说老了呢!",不料转眼如今已是快二十年的老哥们了。
一路走来,我们似乎越走越远,但我心里知道,只要一个电话,我们仍然是多年前那对一起滚床单的好兄弟。
尽管他已娶妻生子(真心比我自己结婚都高兴),各种压力压肩,岁末回家的几天,也是匆匆忙忙的各样朋友邀约,而难得一聚。但在我眼里,他仍是那个可以放心,一个被窝里抱着睡觉的老大哥,为人热忱坦荡而有古君子之风,没事总爱替人报个不平叫个冤屈,可谓铁骨柔情,侠肝义胆。
3
初三的时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跟一初一的小哥们在水龙头上洗饭盒,这哥们个子小小,看着瘦不拉几的还染了几根黄毛,吊儿郎当的样子,最让我郁闷的是,他居然推开我的饭盒,自己在那洗的挺欢。我当时就炸毛了,立马把他的饭盒又撬一边去了,他也不服气,还跟我拽来拽去的。
我当时心想,哪来的愣头青。见着初三的学长也不夹着点尾巴做人,居然这么嚣张,这还得了,当时就跟他推搡起来,动了手,甩了他几个耳光。他吃了亏,骂骂咧咧,临走的时候还扯着嗓子叫了句"你哪个班的,有种给我等着!"我没在意,随口就回应了他,更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天,他跟另外一个跟我同一届,以前初一还是一个班上的人,从我们班后门口,一冲进来,朝着我抡起凳子就向我冲过来,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他抓着我的衣服就想当头砸过来,这时候我才恍过神来,反手一把抓住凳子挺身站起来。眼看就要动手,旁边的同学也才反应过来赶忙劝架,几个同学都互相认识,问起缘由,来人问了句"你就是颜子林?!","明天放学你给我等着!"我也不甘示弱,嚷嚷起来。
第二天星期五,架不住别人的劝告,我提前开溜了。返校的时候,同班同学告诉我,还好我那天溜得快,不然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呢。说是叫了一大帮人在我回家的路上逮我呢!
我不禁有点后怕,后背直冒冷汗。想想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太嚣张了。想想我们读初一的时候,见到初二初三的学生,都得毕恭毕敬的叫声学长或者学姐!到了初二见着初三的那也是客客气气的。想着多年媳妇熬成婆,自己终于上了初三也该学弟学妹谦恭友爱了吧,却不曾想人家新生根本不鸟你这一套。
从那以后,我就深谙这一点,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个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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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别人都在努力熬夜复习备战中考的时候,我早已无心看书,悄悄溜回了寝室,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酝酿着该如何让那个心仪的女生帮我写临别赠言,而又显得毫无破绽,特别自然不做作。
恰好同桌提议,我们俩也各自买了一本日记本,让班上同学留言。在几乎所有人写完一遍之后,我假装很不经意的,看似云淡风轻的"顺手"把日记本丢在了她的桌子上。
她倒也不含糊,提笔写了一堆客套话,毫无新意,却又在结尾处补了个很有新意的括弧——"虽然千篇一律,但没办法"。最要命的是字迹还不错,时不时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因此我认识了这个成语。
多少次,我翻看她的这段留言,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万般设想,这般收场,始料未及。
而晚上睡我旁边的哥们,嘴里喊着他喜欢的女生的名字,却硬是把我挤下了床。跟我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据说有一次骑车去隔壁村无意中撞见他喜欢的女生,还很远的距离,撒腿就往回跑。
还有我们一个村的,据说毕业的那个暑假,心有不甘,横冲直撞杀到了那个女生家里想要去表白,被她奶奶用扫帚赶了出来,可算是丢脸丢大发了。这事是我那个发小后来告诉我的。
没错,他们都喜欢那个女生。后来很多年之后才有"校花"的说法,而一说起中学校花,我脑子自然而然就掠过她的面影。
毕业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那个我从初一就认识的那个经常穿着一套衬衫西装皮鞋(没错,是西装革履!)满头扎起来的花白头发,端着个被空气氧化的泛黄的铝质饭盒,拿着双筷子在水龙头上一直左右搓来搓去的"怪叔叔",现在在哪?
这个人简直浑身是迷,对我当时的我来说!可惜我留意了三年仍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巧的是后来在新余学院读书的时候,我在公交车上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来不及打个招呼,匆匆而别,又勾起我年少的好奇。
多年以后,德康给我解开了这个迷,告诉我他的名字,说他们是一个村的,还有点亲戚关系,挺有才华的。也是无意当中我后来有一次居然在哪个网站看到署名他名字的一篇关于岳武穆的文章,通篇文言,我当时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果然猛人一个!
5
零四年的入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很大很大的雪!凌晨四五点钟宿舍楼就有人兴奋的叫喊着,不一会儿,陆续有人推门出去在走道上看雪。
我也从睡梦中被叫醒,黑灯瞎火,晕头转向的,可一听说是下雪,激动的赶忙爬起来,穿衣服鞋袜,那天起早我特意穿上从家里带过来的雨鞋,趴着走道上看不够这漫天的白色。
一个人从宿舍楼出发深一脚浅一脚的吱吱呀呀的踩着雪地走去学校操场,一会儿兴奋捡雪花,一会儿又用脚在地上写字。拽着银装素裹的小树使劲晃荡,把积雪摇落。
那场雪真大,大到整个天地,到屋瓦、台阶、树枝,水池都像盖了床厚厚的棉花被子。我走到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鞋子都拔不出来。走了很远,回头才发现后面光听着有人叽叽喳喳,没人跟上来,雪地上也就我的脚印才出了条道儿。
食堂的烟囱口冒着萤火虫般的星星点点,萤火点点,呼啦啦的往上冒气。"火树银花"这个词直冲冲的往我脑海撞,形象逼真。甚至觉出了几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
望着眼前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很多年以后,我读到《红楼梦》的结局就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才又想起这样的雪国世界。那时候只觉是寻常,却不料越长大越看不到,回过神来才觉得稀罕。
那天早上,我感觉脑袋灵光乍现,神采飞扬写就一篇作文,交到班主任手里,准备投稿校园广播站,然
想起小学四年级,我第一次去龙门中学的时候。那是个星期五的下午,放学后,校门口很多同学挤挤挨挨,自行车丁零当啷,同学们你追我赶的笑骂声,门口小店摊贩的沿街叫卖声,人声鼎沸的热闹情景,而我拿着堂哥买给我的瓜子边吃边掉了一路,还真有点躬逢其盛呢。
再后来每每经过,看着门口校门紧闭,门可罗雀的光景,显着几分凄清,更不接地气。
滋味难名,无以言说。
下笔千言,不知所终。母校记文楞是被我拗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样子,早已离题万里,心生歉疚,拳拳赤诚,唯有祝福,方是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