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

去年夏天,傍晚。

饭馆靠窗的位置放着两个人的酒菜,穿过窗子,彤红的晚霞绕在一轮更加彤红的太阳周围,我开始疑惑今天的夕阳为何迟迟不肯退去。然而尚不及思索,他开腔了。

“我觉得这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命之所至,我开始相信一些注定了,真的”,他将目光从窗外夕阳的余晖上收回,满目单纯的看向我。我也一回神,分别倒满我俩的杯子,故事便开始了。

“我跟你讲的事,可能你很难相信,就像是中到彩票的人总是有,但是谁都不觉得这种概率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我不置可否,只是下意识点点头,他继续。

“上天制造了那么多的擦肩而过,我想定是缘分尚浅吧。真正的命中注定,就应该像我这样,”他边说边从烟盒里慢慢摸出一支送到嘴里,缓缓点了火,一缕缕开始漫在他的唇边,面前。然后他才接着说道,“我平常短途都是汽车的,不知道这次怎么鬼使神差就买了火车票,然后就在车站遇见了她。”

“奥。。。”他看我表情一如刚才,恐怕自己的故事落入狗血俗套,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个还不是重点,路遇一个样貌尚可的女子,心中略微好感当然是正常的事,只不过这次我的好感似乎跟以往都不一样,”他把烟捏在大拇指和食指间,又向我正了正身子,接着道,“起初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我的艳遇也并不少,这次真的不一样!”

“那么接下来呢,还是你的老套路,搭讪,留电话,实施你的广撒网看运气?”我冲他意味深长地坏笑一声,他却顿然局促了一下。

“然而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居然没有按着‘本能反应’一气呵成,”他勉强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烟,“就像我不知为何突然坐了火车一样,我也不知为何这次没有主动,然后就听到了车站广播,然后她就走去站台,然后转身消失。我当时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情绪涌来,与其说是遗憾,更不如说是怨恨,为什么自己就没‘按部就班’呢?心想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啊!”说到这,他煞有介事地端起酒杯在我眼前一晃,我当然知道下文定是转机,就示意他先说再喝。于是,他又放下手中的杯子,重新捡起还剩一小半的烟递进嘴里。

“但是!”他话锋一转,喜悦之情丝毫不予掩饰,“妙就妙在她的火车晚点,我还没从自我埋怨中挣脱出来她就又回到了我眼前!当然,这次我定不会再错失机会了,上前搭讪,留了号码。”

“嗯。。。”我扬扬嘴角朝他举起杯子,“这还不错嘛,失而复得,可以喝一个。”我饮了一小口,他却下了小半杯,脸上开始露出难色。“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我不解地问道。

“还真有一点。”他把手中的杯子往跟前搂了搂,摩挲着杯沿说道。“失而复得,简直命中注定,之后联系发现,她家跟我家居然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我开始觉得这不光是缘分,甚至是上天厚爱了。‘风流浪荡’了这么多年,我居然开始考虑起了婚姻和家庭,开始考虑为了日后的安稳,要收敛性子,要勤勉努力。我开始明白了当初偶遇时那种不一样的心情,这就是爱情啊,兄弟,我居然开始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爱情!”

实在说来,他早早就在社会中滚打,此时他这一脸纯真我也是多年未见了。不知怎么,我一直鄙夷以往他所谓的一次次艳遇,然而这次,我竟然有些动容,有些欣慰这位狐朋狗友,终于开始认真对待生活。于是我更加关切询问他的难处何在。

“然而她家境不错,而我说到底,只是一个穷小子。”他目光稍有暗淡,转即又回复明亮,接着道:“但是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既然上天为我安排了爱情,那这爱情,必然就有冲破一切阻力的魔力。你也是恋爱中的人,你应该知道爱情于两个人的作用,是赋予莫大的勇气和力量的吧。”我下意识点点头,虽然我的爱情并没有他所经历的这些上天注定的预兆,亦不具备赋我万夫莫敌勇气的恩施。

“还有就是,”他把酒杯端起独自泯了一口,又缓缓落了杯。“她对我的感觉,定如同我对她一般,以我过往之经验,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她要搬家去北京,虽算不上多远,只是我并无法立刻赴京立足,使得我俩应该会有数月的分离。所以我准备跟她表白,送她一件贴身的礼物,以防备距离的危险。”

“你做的正对啊,距离确实会对感情有些负面影响,你早早确定了关系,辅之以睹物思人之法,这肯定是利于你们以后的啊!为何迟疑?”我朝他晃一下杯子,各自饮了一口。

“但是我并没有这样仓促的表白过啊!”他忧虑的面容突然让我觉得可怜。

“你真是当局者迷啊!”我安慰道。“你一直一直跟我说命中注定,跟我说爱情的无穷力量,如今到了真正证明你的观点的时候怎么又犹豫,若真如你的预料,此生与她由爱情,到婚姻,再到家庭,表白也不过是需经历的一步流程罢了。何必多虑?除非你不是真的相信爱情。”

“对啊!我的爱情上天赠予的,是缘分所至,是命中注定。我懂了,我明天就去领了上天的这份恩情!”说罢,他喝下最后一口酒,灭了抽完的香烟。

烟尽酒毕,故事也告一段落了。我又瞥了一眼窗外的夕阳,它似乎是已经预料了故事的结局,心满意足地快快落去了。夜幕开启,各自回家。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我。

“一切顺利,并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虽没明说,但任谁都能意会他的满腔喜悦吧。不由真心觉得人生何其短,何其幸哉才会有这样的命中注定发生在自己身上。顿然对他生出了些羡慕,亦有些嫉妒,更多的,应是为他高兴吧。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事或人让你开始相信命运,相信缘分,相信冥冥中的安排总在晚一些时候于我自身的日子降临。就像在漫无边际的旅途中接收到达的通知,又如黑漆沉寂的夜色里,突然地灯火通明。总之,未来的日子开始给你希望,让你憧憬。

多幸运让我见证这样一些奇妙的人和事,就在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一个街边的饭馆,就在一位好友兴奋的脸上,和他踌躇的杯中。听了他的故事,再想想自己的平常无奇,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情?

今年夏天回家,又约他出来喝酒,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他与他的命中注定的近况。

“你们前进到哪一步啦?”我满脸期待以及羡慕地问道。

“分手了。”他说这话时一脸平静,丝毫不顾及我过度吃惊的表情。

“什么时候?!”我惊讶。

“还记得我跟你说‘一切顺利,并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的那天吗?”

“记得啊!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我迫切地追问。

“第二天。。。”

这下,我更不懂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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