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十年》-6

蔬菜成熟的时候，会有人从别的地方来收，他们垄断着价格。有时朴实的菜农会等着另一个买家给更高的价钱，或者等几天再卖。有一次，菜贩子给的价钱过低，大人们都在路上跟他讨价还价，最后到了僵持阶段，顺便都坐在路上或者蹲在旁边开始唠嗑，那场面真宏大，我无法理解一群劳动力为何会如此等待、闲聊，有点西方民主的感觉。下午收菜者没有时间了，他们每天都要把蔬菜送到沈阳的大菜市场，结果跑了一趟空车不值当。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把菜直接卖到沈阳呢？爸爸说大家都怕赔了本钱，自己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再这样一折腾就可能过不下去了。现在的我已经理解爸爸的想法，换作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出来这么多年我已经不知道家乡人怎样生活，怎样种菜，怎样卖菜，应该会有一些改变，更能适应如今的市场环境。
冬天有一家的棚子失火，通天的大火把每一个睡梦中的人都惊醒了，已经没有办法挽救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后来听大人们说是因为棚子里湿度大，电路老化，棚子上面盖的是稻草做的帘子，干燥且极易燃烧。当人们赶到的时候棚子已经无法控制，灭火没有希望，大家只能努力保住后面的一片大棚。夜间风很大，对于一群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农民来说难度非常大，但是抢救几年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只能拿命来拼，换取活下去的希望。此时人们对于财产的保护欲望和相互协作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将未燃烧的草帘切断后脱离现场。男人们的怒吼，女人们的哀怜，孩子们的迷惑通通被熊熊烈火掩盖，等待火势的减弱，耀眼的火光映衬在周围人通红的脸上，那是火苗在跳动，眼泪早已被烤干。当一群人对着一栋燃烧的建筑没有办法时，剩下的只是仰望上天的惩罚。最终大火烧毁了一个棚子，悲凉至极，上面的木质棚条全部消失，仅剩下水泥柱直立其间，蔬菜全部化为灰烬，外围墙体漆黑一片。大棚的主人是我们屯一位长辈的女婿，看到种菜的这个小产业能挣点钱，就在我们这投资建了一个棚子，谁知道上天并不眷顾辛苦劳作的人们，把他们的劳动化为灰烬。老父亲第二天来到现场的情景难以形容。老人六十几岁，抱着孙子离很远就跑过来，看到如此场景，老人放下孙子，筛糠的双腿难以支撑，软绵绵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人根本无法安慰老人受伤的心灵，震撼的声音响彻云霄，我想上天的绝人之路也不会比这更惨烈吧。这算得上是一场悲剧，虽然烧毁只是这一家，但是也烧起了所有人的警觉，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只能是多加小心。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到大棚里看看，因为多数时候爸妈都会在那，帮他们把草帘子放下去或者干点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可是每一次妈妈都不让我干，说我没有出息，但我还是不想走。当时不知道有上大学这一说法，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东西，与其每天白日做梦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干点活，多挣点钱，少让父母操心就已经不错了。我爸爸倒不说什么，但是现在想来爸爸应该是最担心我以后的生活，最终还是决定让我到县城读书。
在大黑中学时我的成绩还行，在父母眼里我还是可以继续接受良好教育的孩子。暑假时还在想初二怎么过，突然有一天妈妈说我可以到县城读书，我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后来家里找了个认识的老师帮我办了个入学手续。就这样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来到辽中县城镇二中就读，虽说不是县里最好的，却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我们的中学里有太多人想学习，渴望接受教育，但是实际情况却又做不到。有时候感觉我们是被耽误的一群人，是被遗忘的一群人。多年后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认识也发生了变化。
在大黑中学的那一年，有一个同学跳远特别远，超出同龄人两米，那是一个非常夸张的距离，在求学过程中都没有看到过类似能力的人，后来我在想，如果有个伯乐，是不是可以变成顶尖运动员；有一个记忆超群的人，背诵文字类东西没有任何障碍，如果后来能够被开发是不是可以成为专业人士。但是这些事情只能是假设，假设我们当初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非在那个惬意、安详的校园里度过童年后的第一年，是否会成就另一个人生呢？
在大黑中学的那一年，可惜所假设的都没有发生，每一个人的下一秒都是独立的、正确的、不可逆的。这十年的光阴可以判断出一些人生常识吧。现在的我很尊重自己的努力，即使世界虐我千百遍，我还是爱她如初恋。被除自己以外的事物掌控的人生本就是正常状态，当我们突破他的局限和藩篱，哪怕是一点点，就是一份值得尊重的成功。
在大黑中学的那一年，我还是不相信母亲所说的“命”，也不太理解爷爷所说的“根”，在传统认知中两者好像分量很重。即使到现在，也没能再透彻一分。命数已定，根深蒂固。就像一年生植物，最晚活到冷秋，第一次扎根，就定义了位置和归属。我们就是一棵孤独且强大的植物。在基因的引导下，生长、生存。到达终点就下车，回归！

《我的这十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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