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故事之——回不去的是故乡

白天下了一场大雨,此时此刻——夜凉如水。

我的心情就像这样的夜,清冷而寂寞。

很多人,在寂寞的时候,总喜欢回忆前尘往事。也许回忆里,总会有刻骨铭心的时刻让人难忘,或感动,或泪流。

而我,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起自己的从前。尽管存在我脑中的记忆,好多都是一个个片段——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一地,有的甚至不知滚向了哪个角落。

我好像从来都不敢回头望,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细心的品味过从前岁月的点点滴滴。有很多很多的记忆,都被我抛之脑后了,和我姐聊天,我总羡慕她记忆力那么好,我们有同样的生活背景,可是她记得那么多的事情,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说自己脑子不好,记忆力太差。她说我这是回避,是选择性遗忘。

我有点茫然,选择性遗忘?我是故意忘记了?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开始认认真真的回首,去看一看自己走过的路。

从小我就知道,我的生命不由自主,何去何从,完全是由我自己的性别决定。在最开始,就注定有两种结局。如果是男孩,我就会成为我们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如果是女儿,就会被送走。喜欢孩子的人还是有很多。有人家庭条件很好,可惜没有孩子。而有一个军官的家庭,愿意要我。去了他们家,自然会锦衣玉食。可是我爷爷不同意。我爷爷想把我送给奶奶的大外甥,一个光棍汉。

妈妈总说我是枪林弹雨中出生的孩子,说我命大福大,总在关键时刻遇见贵人。

姥爷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贵人。在听说了他们要把我送人,送给一个五大三粗的光棍以后,再也坐不住了。让我三姨在妈妈预产期前赶到我家。说如果是男孩就让我三姨回家,如果是女孩就让把我抱到青海。他们帮忙抚养。三姨在我家里整整等了一个月,我才出生。毫无例外,我又是个赔钱货,爸爸不疼,奶奶不爱。在我出生21天就被大伯护送着去姥姥家。

那时候我三姨还是个姑娘,大伯应该是三十四五了。他们出门带着孩子,几个小时的火车,我饿的哇哇哭。我三姨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怎么办。车上的人看着三姨和大伯也不像是夫妻。他们七嘴八舌。三姨第一次因为我受到了羞辱。

到了姥姥家,一个大家庭,在那个年代是靠挣工分吃饭的。本来就困难的家里,又多一张嘴,还得占个劳力,可想而知我的到来给家里填了多少麻烦。他们轮流照顾我。照顾我最多的就是三姨和姥姥。三姨白天上工,晚上搂着我睡觉。可是我又整夜整夜不睡觉,三姨没有办法,每天晚上把我搂在怀里睡觉,她一本接一本的看书打发时间。她的眼睛就是那时候熬坏的。

我的第一声妈妈叫的是三姨。她那时候还是个姑娘呢,我叫妈妈的时候,她心里该有多尴尬呢。

在姥姥家的两年,我是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照顾。所有人都可怜我“没爹没妈”,家里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我一人独享。那时候家里还有和我同年的表姐,一个比我大一岁的舅舅,还有比我小一岁的表弟。所有的人都照顾我。我被娇惯,宠爱,让别人受尽委屈。

两岁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个弟弟,而计划生育的风波也过了。我回到了父母身边。妈妈说我到家以后,一个星期不吃饭,嘴里不停的叫“大大,嫲嫲,爷爷,奶奶”。姥姥把我送回家以后,去了河北看大姨。妈说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刚到家的时候,蹲在炕上拉屎了,她给了我两巴掌。这是她一辈子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事。以前觉得我是故意的,两岁了什么都知道,清清楚楚的,却在炕上拉屎。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因为我不敢说。有了这个领悟她就不能原谅自己。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我。

以上这些都是妈妈口中得知的。

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好像是夜半三更,我趴在二舅的背上,迷迷糊糊在赶路。我们要步行差不多三四十里路,然后去到一个镇子上坐火车,去青海的姥姥家。三个男人带着我,路上的艰辛我不记得了,好像有我大伯,四叔,还有我新疆的舅舅。四叔因为匆忙赶路,把裤子扯破了。让我三姨给缝裤子。那一年,我大概是2岁多。回家以后第一次回去看他们。

我记得姥姥家门外,走一段路,就有一眼泉,一条河。水很清。我们吃的,用的水都要去河里挑。一天最累的活好像就是去挑水。有一次,我跟着三姨去河里挑水,路上看见有的人家墙头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尿布。三姨说那是在做满月。我们遇见了有人抬着一尊“大佛”。那是青海人的习俗,家里有大事,喜事,丧事,必须要请“佛”到家。那一年,我大概3岁多。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和我妈一起去姥姥家。妈妈带我去山上给外奶奶上坟烧纸。山真高呀,爬着真累。我就问她,妈我外奶奶不是在家吗,你怎么还说给你妈烧纸呀。妈妈说,这个是我和你大舅舅的亲妈,家里的是你三姨,小姨,二舅,小舅的妈,我们是一个爹两个妈。那一年,我5岁。

我记得,有一年暑假,我去姥姥家,等到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偷偷出去的时候,姥姥神秘兮兮的给我从某个地方翻出一包纸,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一粒粒的金子。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黄金。其实根本就和想象中金灿灿的黄金不一样。这是姥爷和舅舅们从山里挖出来的。那时候姥爷经常去山里,河堤里挖金子。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和处理的金子,有一点点发黑。

姥姥对我的偏爱有目共睹,所有的兄弟姐妹们,只有我一个人见过姥姥的金子。姥姥打开的柜子里,我最最喜欢的其实是姥爷的一套壶。现在想起来,那是一套不锈钢的小茶壶。就因为它特别小巧,所以看起来很精致。姥爷经常用它喝酒。嘴对着茶壶,吸溜吸溜的喝着。那时候,我喜欢极了这套小茶壶。也不敢跟姥爷要,总想着趁着什么时候,姥爷不注意我把他偷偷的拿回我们家,我也吸溜吸溜的喝口酒。那一年,我6岁。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下午放学回家,家里院子里铺着厚厚的卖草,乱乱糟糟来了好多人,吵吵嚷嚷。我们放学本来很开心,一进家门就觉得很怪。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我奶奶死了。我们就开始路哭。我奶奶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呢。后来才知道,我奶奶是喝了农药了。

进了大屋里,我看见了大屋地上的棺材,好像说请了画家给奶奶画棺材。说我们家里有大学生,所以奶奶的棺材是虎头的。棺材花花绿绿的,我害怕极了。不敢进屋。

奶奶是我的的人生中,第一个离去的亲人。

我的记忆中,很少有奶奶的影子。我只记得那口棺材,那些飘来飘去的白绫,那一顶顶的白帽,头顶骨灰盆的大大,跪在地上的爸爸,和披麻戴孝哭的死去活来的姑姑们。奶奶出殡的那一天,按照习俗,在棺材出门前,所有人轮流去看一眼遗体,进行最后的告别。可是我实在太怕了,我躲在大门口,不敢进去。等到所有的人出来以后,我拄着丧棒,排着队跟在人群后面。那一年我7岁。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姥姥腿疼的走不了路,妈妈接她来我们家住段时间,让我干爷爷给她扎针治腿疼。

那时候家里有很多的地,总有干不完的活,姥姥在我们家的时候,帮着妈妈做饭,收拾屋子。那时候我们家里有两个院子,一个院子里做饭吃,一个院子里养着鸡和猪。有一天中午,我们头上学去,姥姥洗了碗,给鸡剁了一大簸箕菜叶子,让我姐姐去端给鸡吃。两个院子有差不多三百米的距离。我记忆中姐姐本来就不喜欢干活。那个大铁簸箕太重了,她也根本就端不动。所以她自己跑着上学去了。

姥姥开始哄我,我的盼盼最乖了,最听话,去我的乖乖把这个端过去喂鸡,外奶奶的腿疼走不动。

哄了我两句,我没有动,她就生气了。开始骂我不听话,我们两个开始吵起来了。后来越吵越凶,我就说了句,我妈都不是你生的,你凭什么管我呀?

这句话冲口而出,姥姥一下子伤心欲绝。她觉得是我妈教给我的,觉得为我妈付出这么多,我妈不但不感恩,还给我们说她不是亲生的。

那天,姥姥真的被我气坏了,追过来要打我,我也害怕了。进屋插上屋门,跳上了炕和她吵架。姥姥拿了一个很长的木榔头,那是平日里烧炕用的。她用这个木榔头伸进窗户,那时候的窗户是木格子的,里面糊着一层白纸。

姥姥一边拿木榔头往窗户里伸,一边骂,说她要拿衣服回家。再也不呆着了。

那天把我吓坏了。晚上我跑到屋子后面,不敢回家,知道自己闯了祸了,我妈一定会打我。果然,我爸妈下地回来以后,姥姥不依不饶,说我妈妈教给我们说的那些话。我妈自己也很无辜,说她从来没给我们说过。那一年,我8岁。

这件事,在我妈和姥姥心里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

从那一次,我再也不敢面对姥姥,再也不敢在看看面前自在的待着。以前最盼着过年妈妈带我回姥姥家。那次以后,我特别害怕去他们家。

记得那一年,冬天里回姥姥家,这是和姥姥大吵以后第一次去他们家里过年。可是每一天我都盼着赶紧回家。

火炉里扑闪扑闪烧着炉火。炉子上烧着大厚铝锅,锅里有巨大个的土豆。那个炉子考的土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外焦里嫩,舅舅们,姐姐弟弟们吃的很香,只有我吃不下去。围着火炉,姥姥又开始当着所有的人说我和她吵架,说我说妈妈不是她生的,说我骂她剁了我的头。

舅舅们都笑呵呵的望着我。他们可疼我了,他们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只有我心里最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创的这个祸,什么时候才能弥补,我不知道姥姥有一天,会不会原谅妈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重新在姥姥面前抬头做人。每个人都吃着土豆,说着回忆,开着玩笑,只有我如坐针毡,今年想早点回家。

过年去姥爷家,他们那里规矩真多。妈妈带我们去串亲戚。到了亲戚家,一进门就先跪在地上磕头。态度虔诚。磕完头还要说一些客气话。然后又是吃茶。他们的茶是那种特制的“砖茶”还要放点盐。一点也不好喝。平日里喝水也是,在开水里放盐。真不好喝。

然后在留某个亲戚家里吃饭。大家都围坐在炕上,我是母系家族的“座上宾”,他们爱我,从不掩饰。我一回来,全村哗然。走到哪里,大家都热情的和我打招呼——“哎呦,盼盼回来了?”“呀,这丫头是盼盼吗,怎么都这么高了?”“盼盼走了有几年了,你看还是没变呢”……

好多人围坐在炕桌上吃饭,我坐在姥爷的怀里,啃着大骨头,吃的满嘴流油。席间去洗手,妈妈迅速给我递眼神,意思是让我在姥爷们后背过来,而千万别在他们前面跨过。

妈妈的这个眼神刺痛着我,我害怕这种眼神,也讨厌这种眼神。这个眼神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就像一条长长的尾巴,我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甩也甩不掉。

那时候,妈妈总是小心翼翼,谨慎卑微。小小的我,早已懂得分寸礼仪。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我记得那次是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坐火车回的姥姥家。回来的时候,为了节省路费,我们三个人买了两张火车票。结果出站的时候,检票员查票,妈妈让我快点过去,结果我反应慢了半拍,被检票员一把拉住。说我已经超过1米5要买票。我妈说她没钱。我们就在一边待着。等着乘务员善心大发的时候,让我们回家。

可是,我的胆子很小。一把我扣下就把我吓坏了,我开始哭。我妈没办法就只好补了一张票。

出站的时候,一个劲的说,要是扣下的是我姐,她就不害怕了,大不了耗着,肯定不会补这张票。可是偏偏被扣的人是我。我特别爱哭。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哭。哭好像是我所有情绪的唯一表达方式。因为一张火车票,我妈又叨叨我好多天。说我反应太慢了,说我太爱哭了。

那一年我9岁。

我记得我爸和我妈经常打架。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好像没有一天是高高兴兴的。我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找我妈。总怕我妈因为和我爸爸打架了,扔下我们就走了。以前我妈和我爸打架了总会问我们,我和你爸离婚了,你们跟谁。

我妈说跟我的举手,姐姐和弟弟抢先举手了。我爸心里很高兴,觉得总有一个会跟着他的。我妈又问,跟着你爸的举手。结果我们三个人谁也没举手。我爸问我,盼盼,你不跟着你妈,怎么也不跟我,那你跟谁过?我恶狠狠地说,我谁也不跟,我自己过。从那以后,我爸妈再问这个问题,我们三个人商量好了似得再也没人举手表态。他们也终于觉得没意思了,不再问这样的选择题。那一年我7岁。

我记得,有一天我爸爸喝酒了。我爸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可是那次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喝酒了。然后他晚上吃了饭他在家里开始痛哭。一边哭一边骂我妈。具体骂的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了。但是我那时候觉得我爸爸是装的。他肯定是借着酒劲说真话。说一些平日里想说又不好说的话。

我记得我妈曾经说过,我爸和他根本就没感情。她和我爸是包办婚姻。我爸比她大七岁。她看不上我爸爸。懵懵懂懂的她喜欢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不知道是那个男的腿脚有点跛还是他们是亲戚的原因,姥爷不同意。偏偏让人介绍我爸爸。

他们结婚之前,我爸也有一个特别好的结婚对象。他们两个在一起特别好,都快要结婚了。可是就因为女方提出什么条件,爷爷奶奶没答应,女方的妈妈觉得爷爷奶奶太小气,一气之下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爸爸了。

我妈不识字,可是心却很高。觉得我爸太老,家里又穷,觉得配不上她,她不喜欢这桩婚事。可是姥爷特别喜欢我爸爸,说我爸爸勤劳肯干,忠厚老实。因为我爸特别勤快,去姥姥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忙挑水,打扫庭院,我爸嘴甜,一口一个阿爸阿妈的叫着,两个老人都很喜欢我爸,说我妈有眼不识泰山。

我妈终究拗不过姥爷,还是和我爸结婚了。开始的时候,我爸确实对她照顾有加,可是过了一段短暂的甜蜜的生活后。因为我妈肚子不争气,连续生了两个女儿。我爸开始赌博,人生步入歧途,再也没有回头。

我妈还说有一年,我爸出去别的村子看见了那个曾经的恋人。那个女人也早已嫁为人妇。他们两个相对无言,默默流泪,然后就分手了。

我妈一定知道我爸爸心里有别人。我妈心里一定很苦。他们总是吵架。

我们姊妹三个人,开始最怕他们吵架说离婚,可是后来我们都习惯了。他们好像没有一天一起高高兴兴的时候。我甚至想着就这样过日子不如离了算了。互相折磨一辈子哪就到头了。那一年我10岁。

我记得,有一天深更半夜,我们家的门外有人砸门,有人谩骂,有人哭泣。门被打开了,是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男人,喝的醉汹汹的,带着自己的老婆来找我爸算账。说怀疑那个女人和我爸爸关系不正常。

因为我爸有一次开玩笑说,他见过那个女人身上有个痣。那天她的男人喝醉了来我家闹事。

他们吵吵嚷嚷,一直折腾到很晚才走。

他们走了以后我爸和我妈俩人又开始打架。惊动了周围的邻居。他们都来“好心相劝”我爸恼羞成怒,拿起板凳砸我妈。当时我真的感觉我爸疯了,他一定会砸死我妈。我扑通一声就给我爸跪下了,我说爸你打我吧,别打我妈了。

我爸说看着我给他跪下的份上放过我妈。那一年,我11岁。

每次我爸和我妈打完架,我妈都会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的昏睡,不吃不喝,也没人给我们做饭,我们自己做饭吃。而且每次他们都要冷战好多天。在我们一次次充当传话筒以后他们总算和好。

我记得小时候,我爸和我妈不是打架,就是下地干活,他们没有时间管我们。那时候地实在太多了,夏天种麦子,种玉米,地里干不完的活。小小的我,四年级就学会了烧火做饭,无师自通,踩着板凳和面做饭。

我们最幸福的时候,是妈妈在家给我们做顿饭吃,盼着阴天下雨,地里就没活干,我妈就给我们做饭吃。夏天去地里掰棒子,挖土豆,做凉皮。冬天的话就在炉子上给我们烙猪油饼。

可是一年365天里,好像我们能够吃上我妈做饭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那时候,我跟姐姐最怕做饭,我们两个心里都有阴影。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妈妈说去地里割麦子回来太晚了,让我们留一个人在家,专门做饭就行了。可是我们两个宁可顶着太阳去割麦子,也不愿意就在家里做饭。我们两个平时好的不得了,每次吵架也是因为做饭分工不均。

有一年夏天,我用鼓风机吹着煤做米饭吃。大锅开了,我关了鼓风机准备去拿一张纸吸在燥火上,让它自燃。就在我一转身时,一声爆炸声,一股浓烟从灶台喷出。锅被炸了一个洞。万幸的是,我起身离开了。要不然我坐在灶火门往里填火,后果不堪设想,也许代价就是一双眼睛。

我记得,小时候特别爱吃炒面。别人家都是去磨坊里直接换。可是我们家没有。有一次

我们姊妹三个人想吃炒面,开始突发奇想,烧起火,站着板凳在锅台上炒炒面。等我妈回来的时候看见我们弄得那一大锅面哭笑不得,她继续给我们炒。这种炒面一点也不好吃。

我记得,那时候爷爷经常隔一段时间就会外出。骑着那个大28车子进山里住些日子。偶尔有个老太太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我妈说那个女人是有家庭的。大人的世界我真不懂。有家庭的人还明目张胆的和爷爷交往吗?

爷爷的贴身的口袋里一直装着一个女人的照片,大概就是那个老太太了。有一次我爸和爷爷好像是吵架了。爸爸不让爷爷再去找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也渐渐的断了联系。那一年我12岁。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真的很穷。家徒四壁。我妈说每次手头有点钱,追着她要爸爸赌债的人就来了。从她手里经过的一沓一沓的钱少说也有十几万。

那时候恨我爸为什么要赌博。我们穿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大红色,那时候流行红裤子。看着班级里小女孩的红裙子风一吹忽闪忽闪的飘,我真想有一条红裤子。可是我妈一直没钱给我买。

那时候我们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老师要求统一服装,不是买鞋就是买裙子。有时候我们去跟别人借。我妈最怕六一。一买就得买三身衣服。

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开始穿我小姑姑的衣服。那些衣服在当时的我看来,又不合身,又有点老气。可是没办法,我实在没有衣服穿。我和我姐基本上就一身衣服。都没有换洗的。而每周六日我们在家,也总是偷懒。尤其是深秋特别不喜欢洗衣服,那时候水又凉,衣服又厚。我们从周五放学一直玩到周日,夕阳西下才开始着急了。再不洗衣服明天没衣服穿。然后急匆匆洗衣服。第二天衣服没有干,我们就穿着湿着半截裤腿和半截袖子的衣服去上学。

照毕业照的那天,我穿着小姑的一个红西装,一条健美裤,裤子漏了一个洞,我真怕一不小心彻底露馅。别人都开心的笑着,笑容明媚而纯真,只有我一脸尴尬。一直祈祷千万别露馅。

我记得有一年,我去邻居春梅姐姐家串门,随手拿了她家窗台上的一个小指甲刀。可是回家被我妈发现了。她拉着我去给春梅姐姐道歉,让我把东西还给了她。

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周围的玩伴们特别多,家家都有两三个孩子。从来不愁没人玩。春梅姐比我们大好几岁。她带着我们玩赶毛驴。谁输了谁就趴在炕上坨着赢了的人转圈。夏天的时候,我们就跳房子,扔沙包,跳皮筋,玩到天黑的看不见了,才不得不回家。

那时候特别喜欢停电。尤其是夏天,一停电了,大家就都出来了,大人们三个五个坐在一起聊天,我们孩子们呼啦一下,十多个人开始捉迷藏。那时候和同伴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我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春生哥趁着我们家人不在,非要亲一下我的脸,说只要我让他亲一口就给我两毛钱。为了两毛钱,我真的让他亲了一下,然后迅速跑了。拿着他给我的两毛钱去买了几块泡泡糖。买回趟糖的时候,我们家里一起吃午饭。那时候夏天在屋子里地上放个小桌子,坐着小板凳吃饭。我们吃饭的时候春生哥又来了。还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和我爸妈聊天。我却像做了贼似得不敢看他。反正我觉得他特别恶心。特别讨厌。以后我每次都躲他躲得远远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别人,总觉得别人的东西比我的好。一年级的时候,看见我同学用白纸定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我特别喜欢,非要和她换。用我新买的两三个本换了她的小本。结果刚到家就被我爸骂了一顿,让我去和她换回来。当时我特别不敢去,觉得我好像出卖朋友了,可是我又不得不去。到了她家门口,我不敢进去,一圈一圈转,好不容易他妈妈出来了。我说了一下来由,她妈妈立刻就让她把本给我拿了出来,我们换了过来。那一年我小学一年级。

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家离学校很近,我们家人口多,吃的特别多。三天两头就没馒头。有时候我们早饭没有馒头,就先去上学。每次在课间操的时候,我妈就会给我们姊妹三个人送馒头。我们班教室离那块缺了砖的墙角最近。我妈经常把馒头送到我们班上。有时候老师正在上课,他就在窗外面探头探脑。老师出去她就把馒头交给老师让下课给我。有时候我们所有人正在跑操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墙头张望。我假装看不见他,她就隔着墙头大声叫我的名字。那时候觉得真丢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我妈就是那么执着,不管多忙,我们几乎没有空着肚子上过学。

我记得我们学校冬天是每个教室里烧一个小火炉,我们班三十个人轮流烧火。那时候都是早上,我爸爸去给我烧火。我们前一天晚上就在家里备好柴火,第二天早早就去教室,把炉子烧好了再回家。等到天亮了再去上学。

我们小学的时候,有同学是外村的,家里离学校很远。每次下了雨中午就没办法回家。我就经常带我的同桌到我家吃饭。爸爸妈妈热情好客,虽然我们家很穷。但是小时候我们三个人人缘出奇的好,所有人都喜欢在我们家里吃住。

我记得小时候,我三姑生了小宝宝了。我们跟着我妈去看三姑。姑姑拿出方便面给我们吃。后来过了些日子,我们姊妹三个人就想吃方便面,于是我们去三姑家。三姑家离我们家得有五六里路。走路得半个多小时。但是我们三个人还是凭着记忆中仅有的印象,徒步走到了姑姑家。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我们来的目的。姑姑拿出好吃的方便面招待我们,我们还玩了妹妹的玩具,一只橘红色的充气的小鹿。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叫谢斌的叔叔特别喜欢三姑。他长得很帅,斯斯文文戴的眼镜。有一次他和三姑吵架了,三姑把五块钱撕的粉碎,然后头也不回的哭着跑回了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谢斌叔叔。据说那次三姑和他分手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二姑回娘家。那时候二姑远嫁河北,好多年不回家。有一年二姑回来,给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有香蕉等平日里我们吃不到的水果。她还给我们带来那种用皱纹纸折的一个个的灯笼。那个灯笼真好看呀。

我记得六年级要毕业了,我们有两个学校可以选择。我们选择了孙家营小学。因为三姑和姑父都在那所初中教学。我总在打听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会不会也去和我们一起去这个学校。经过多方打听,我听说他也去和我们一起上。于是我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那一年我12岁。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步行去上学。学校离家少说也有五六里路,我们每天走两个来回。一路上我和春辉结伴而行。我们两个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但话里话外总也离不开她的弟弟,我关注最多的那个人。

我记得我最开心的时光就是上初中的那几年。我们学校是在一座山脚下。学校后面就是一个打麦场。那时候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在卖场上铺点麦草,呆在里面打扑克。有时候下午上副课的时候。我们也会逃课。

我记得,一到夏天的中午,别人都午休,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大中午不休息去爬山。山是那种土山。山上光秃秃的,树也不多,其实挺热的。可是那时候怎么就不怕热呢。我们一边嬉笑打闹,一边往山上跑。路过树荫底下抓紧休息会。看见灌木丛上面结那种小红果子,特别酸,我们叫酸啾啾,我们摘着吃。还有杏树。杏也特别酸,吃起来没有一点水分。可我们几个却吃的乐滋滋的。

我记得,每次到了考试的时候,考生物,地理,历史,我就趁中午校长睡觉的时候偷偷钻进办公室去偷考试卷。然后我跑到我姑姑的宿舍,把答案写在纸上互相传阅。那时候生物,历史,地里,从来不听课,上课不是丢纸条,就是吃零食,下课以后回家也不做作业,但是这几门功课,每次都考最高分。

我记得那时候,我就像个假小子,和很多男生一起玩。我的朋友里面男生占大多数。一到周末我们一群人就去爬山。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骑自行车。每次都是去有山有水的地方,走很远的路。有一次,我们翻了三座山,走了好几十里路,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回来以后我的腿肿的走不了路了。姐姐给我捶腿,她用了很大的劲,捶的我疼的直掉眼泪。不过锤了以后休息一晚上第二天确实好多了。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每到周末就在一起玩。这个周末在这个同学家住,下个周末就会在另一个同学家住。有一年暑假前,我们期末考试完,一到暑假就不能在一起玩了,我们几个就去山上的同学家玩。同学家在山里住,一出门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梯田。田里种着豌豆。我们随便在哪块地里,就能吃个饱。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破上,吹着阵阵凉风,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世外桃源的花仙子,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几天后回家的时侯特别害怕,因为我也知道,那些天是家里最忙的时候,正赶上割麦子。我们家那时候种着三十多亩地,爸爸妈妈忙的顾不上吃饭。我要在家最起码能帮着做做饭。可是我在外面一玩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怎么交代。于是拉着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一起回家。到了我家,我爸妈在地里割麦子,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我支支吾吾,说去我同学家抗旱救灾了。我们同学家在山里住,天气大旱把地里的庄稼都晒死了。我们同学们都去帮他们救灾。爸妈没有苛责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编的天衣无缝呢。现在才知道爸妈只是为了保护我那可怜的自尊,不愿意揭穿我而已。

我记得,那时候夏天的时候,我经常和姐姐去我家令一个院子里睡觉。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玩,玩到很晚了,没地方去了,因为家里所有的人都已插大门了。没有人敢回去。我只好带着几个同学去我家。到了那个院子,正好没有人。只有一件屋子,我们几个人就想着在屋里打牌玩一宿,天亮在去学校。进屋以后,特别尴尬,我们的床上到处都是我和我姐的衣服,被子,乱七八糟满满当当的,地上也特别脏,就像好多年不住人一样。那时候真的特别尴尬。但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收拾了一下就开始玩。结果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蚊子又多。而且我们又担心我妈突然会来。忐忑不安。我们几个人就说又去另一个同学家。

结果去了她家,情况和我家一样。家里上门了我们根本就进不去。我们没办法开始在外面转悠,结果看见一个瓜棚子,我们几个人去里面呆到了天亮。现在想起那夜的星空还闪着金光。我们几个人,就像流浪儿一样,相伴相守。那时候觉得友谊就是天。有了友情就有全世界。

我记得那时候我懵懵懂懂喜欢一个男孩。他和我从幼儿班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同班同学。他是那么的优秀,年年是我们班的第一名。那时候小小的我心里暗暗的喜欢他,默默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我和他姐我们很要好,那几年,我们两个一起上学,一起下学。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说着说着就会说他。

他很优秀,而我很普通,我只有把这份情愫默默的放在心里。经常写日记,写着写着就都是写他。后来他考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就走了。而我又继续读初三。那一年我13岁。

那时候所有人都忙着中考,只有我一点也不着急。因为我已经通过姑姑,内部取得了留一级的特批照顾。重新上一年学。

后来我们学校和别的一所乡镇初中合并了。我们所有的人不得不搬到那个学校。到了新的学校,我借机多上了一年初三,重新上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认识了新同学。结交了新朋友。别人的初三都是黑色的。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复习。只有我晃晃悠悠根本就不着急。还是课上传纸条,打呼噜,课下有点时间就去玩。悠哉悠哉的多混了一年。

我记得那一年,我和班里的一个男生特别和的来,我们两个经常一起聊天。后来是知心朋友,开始写纸条,聊很多的心里话。写着写着,互相生出了一分情愫。但是那时候真的很纯真。我的性格,有时候大大咧咧的像个假小子,有时候又敏感的像只小兔子。我害怕没有朋友,可是又害怕有人靠近。总是刻意和别人保持着三分距离。不远也不近。

那时候,别人都觉得我们两个是在“恋爱”可是我心里从来都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也纯的像一张白纸。互相关心,关注,却从来不接近。我们甚至没有拉过一次手。没有单独待过一分钟。

我们都小心翼翼的相处。怕离得太远,又怕走的太近。我们每次出去都成群结队。有一次快毕业了,我们几个伙伴约着去大水库玩。玩的很高兴。因为马上要毕业了,我们说要照相留念。大家嘻嘻哈哈的合影。

他们都戏谑我们两个,让我们拍张合影。我当时特别害羞,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站的如此近。刚要照相,他把胳膊搭在了我的肩膀。啪的一声,我一巴掌把他胳膊打了下去。他楞在了那里。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我们不欢而散。

从那天起,我开始躲着他。不和他说话,也不在传纸条。心里有点讨厌他。我再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玩。我觉得他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的“纯真的感情”。

毕业了,直到去学校拿分,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他托我弟弟带给我一封信给我道歉。送了一串铃铛给我。那一年我14岁。

那一年,我的爸爸妈妈不断的争吵,打架。我不胜其烦,心里总想着以后我要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中考成绩出来了。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于是我报了石家庄的一所中专学校。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我高兴的跳起来了。觉得自己终于如愿以偿了。走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开学的时候,是爸爸送我去的学校。当火车缓缓出站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心里很多很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有不舍,有牵挂,有难过。。。

那是我第一次到大城市,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车。我爸爸为了我,和邻座的乘客说情,让我脱了鞋躺在里面,他们坐在我的前面,三个人的大坐成了我的卧铺。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

到学校招待所住了一晚,我和爸爸看着大电视,想看看电视,却怎么也打不开。最后只好作罢。

第二天办完手续以后,爸给我安排好了一切他就走了。说好不容易来一趟,顺便去看看二姑。二姑家在雄县有几百里的路程。我爸自己坐车去了。他不会说普通话,再火车站被人骗了。那人说拉着他去别的车站坐到雄县的车。其实就是拉着他在附近转了几圈。然后把他拉回了原地。

爸爸吃了一回哑巴亏。后来到了姑姑家呆了两天,他就回家了。去北京坐火车。顺便看了看天安门。在天安门照了两张照片。

穿着满身起球的秋衣,上面套着西装,一双最最普通的球鞋。每次看见那张照片,我都心疼的掉眼泪。

那一年,我知道我终于离开了家。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父母,离开了这片热土。

我再也听不见他们的争吵谩骂声了。

从此,家乡成了我回不去的故乡。。。

我记得,那一年我哭了笑,笑了哭,过了整个夏天。家里人都知道我要远行,爸妈都小心翼翼的不吵架。姐姐和弟弟也总是忍让我。

我记得,那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暑假。

那一年我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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