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什么？随意点。”

彤彤接过菜单。

“一份牛肉塔塔，再要一份大西洋鲑鱼沙拉，谢谢。”

“这家店交通挺方便的，你应该经常来吧。”

彤彤微微颔首，“我父母爱在家做饭，一般不出门吃。”

“难怪，身材这么健康。”P露出一个委婉而阳光的笑。彤彤赶紧收了收因中午吃多了猪脚饭外卖而鼓起的小腹。“谢谢，你在国外应该经常吃意大利菜吧。”

P闻言机械式地扬起嘴角，“有时候会，大多时候我们自己做饭，健康。”

“你厨艺很好咯。”

“还不错，下次你来尝尝。”

“好呀，等你邀请我。”

他手腕表盘的高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晃动着，闪得彤彤赶紧把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

    “你吃什么？”彤彤问。

    “一份鲑鱼沙拉。”P保持着标准弧度的笑容，“健康。我一般晚上吃很少。”

    一顿饭下来，彤彤的裙角已经被揉搓出一个成型且坚硬的小尖角。她对于P说的北美留学生活兴趣并不大。今天来赴约，本以为自己能获取不少信息差。起初她还对于对方“和特朗普儿子巴伦一起上课”、“联合国现场见到博聪”的八卦感到兴趣，后来她逐渐发现聊天的百分之九十话题都在对方身上。和道了这些轶事，然后呢？彤彤觉得再坐下去要把剩下半年的假笑都预支掉了。“我们走吧。”P的脸上难得挤出一点尴尬。“好。”

彤彤和P在是网上聊天认识的，用的软件叫“confessional”，是彤彤闺蜜推荐给她的，他和他的现任男友就在这个软件上认识，倒不是说使用该软件脱单率有多高， confessional最出名的功能是阅后即焚，无论是文字、照片还是视频，任何信息都不会在互联网留下痕迹，充分保护了用户的隐私权。在如今私人信息近乎透明的2045，开户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四年前贩卖信息泛滥的巅峰期，政府正式推出《网络隐私保护法》，禁止开户行为。几日后一位匿名为“V”的用户在各平台发出一串名为“set you free”的源代码，随后立即注销账号，据说这就是开户的工程文件。这串代码很快被屏蔽了，但仍像“艳照门”一样流传在各个对话框。自此，confessional横空出世，号称升级版telegram。取消群聊功能，没有IP属地，甚至不需要绑定电话号码，通常通过用户在进入APP前填写的性别、喜好、需求进行匹配。

彤彤和P就是在匹配过程中认识的，P名叫“Pixel Pilot”，标签是“留学生”“旅行博主”“魔都”。彤彤嫌名字太长，干脆和闺蜜的聊天里简化他为“P”。在匹配成功的前五分钟双方都是匿名状态。彤彤在此前已经遇见无数上来即发送生殖器照片或语言骚扰的confessor，此时她不由感叹软件起名的精妙，对面的人果真是在无人响应的密室里完成自我高潮。P是彤彤刚下载软件不久后认识的为数不多有礼貌的网友。很直接地扔出照片，爱好和常居地已在标签里，几天后两人约在彤彤所在的滨城见面。

背包里一直传来闺蜜发消息的铃声，彤彤赶紧将手机关成静音。两人就这样沿着江走着，蜿蜒的长江吞吐了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光点缀在波纹上。彤彤遇到烦心事就喜欢来江边走一走，她觉得人真的很坏，好像通过这条不能说话的江洗涤夜色下所有的腌臜事。如果有一天她要死，她一定不投江里。死也做不到静悄悄的，调取监控打捞上来，传到网上还会被说是“巨人观”。可她是那么精致爱美，说不定还会有人做出生前死后的对比图……

“你在想什么？”P停住脚步看向彤彤。

P对于自己的身高很坦诚，彤彤只能抬起头才能和他对视，这更加坚定了她对P的好感。

“我在想，你的经历太丰富太精彩了。怎么舍得放弃一切回国。”“这…..”彤彤才发现P灰色的大衣在路灯的映照下有几粒不易察觉的很小的毛球。“我父母让我回来的。希望我尽快接手这边的工作。”P把手揣进兜里，“何况我觉得在国内生活也挺好的，很有趣，也能认识不同的人。就像你，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因为不笑，彤彤把那解读为真诚。

或许他是虚荣的，但这种虚荣是上进的，不在外貌和身材。彤彤突然觉得这份网络姻缘来得太幸福太突然，她开始幻想未来的生活，魔都和滨城……总不好麻烦P一直跑。但P那么喜欢新鲜，会不会哪天就厌倦了，他还玩confessional啊……彤彤就这么虚无缥缈地想着。

“到了。”P说。

“什么？”

“你家啊。”P转头指向街对面的住宅。“你不是住滨江壹号吗。”

坏了，彤彤心想。之前为了营造白富美的人设说和父母一起住在滨城有名的楼盘。怎么也没想到一散步就散过来了。该死，下次怎么也得编个切实点的住址。

“噢，好。”她赶紧拉住P，“就送我到这儿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她分明感觉P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迟疑。“我还是陪你过去吧，就到对面，把你送到家我才放心。”

“不不不，今天陪我走了这么久我已经很感动了。特别开心能听你说这么多。”彤彤边说边疾步走向马路对面，不给P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好，那早点休息。”

彤彤逃命似的跑到小区门口，两道目光如炬锁定她，保安一把将她拦了下来。“女士您好，请问找谁呢，需要登记一下。”她觉得背后那道目光愈发炽热起来。“你好，我朋友住这里，我刚从里面出来，发现东西忘拿了，五分钟就好，麻烦给我开开门。”彤彤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保安。“这样啊，那你说一下你朋友的单元楼层房号呢。”保安狐疑地看着她。不能再等了，彤彤心想。“让我进去吧，我尿急。”说着彤彤一个箭步跟着前一个住户窜进了轧机口。“嗯？”保安刚反应过来想拦住，又被另一道身影吸引了视线。“诶，先生找哪位？”“没事，我送朋友回家。”彤彤躲在墙后暗自庆幸上天的安排。平息一下情绪，她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顺便打电话给消息轰炸她的闺蜜，既兴奋又无奈地讲述今天的经历。二十分钟后她重回小区大门，却赫然看见P仍在门口。“什么！这人怎么还不走。”她不禁想遇到一个狠角色。只好找了一个单元的会客厅，浅浅打了一个盹。不知不觉，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彤彤提包走出门口，正准备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猛然发现P正提着两袋东西站在马路对面。

有别于她的惊愕无措，P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把袋子交给她，“给你买了早餐。”她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烧麦，“你一晚上都在这儿？”“没有，我抽空去开了个车过来，在车上睡的。”“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彤彤震惊得几乎拿不稳手里的袋子。P凝视了她几秒，突然露出一种比他的嘴角标准弧度更生动的笑容，“逗你的，我才来。”彤彤赶紧低下头，反思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太过紧张了。“给你发消息怎么不看？今天我们计划去划船啊，你还穿昨天的衣服……方便吗？”彤彤只好解释昨晚太累了忘记换衣服。

“那么”P说，“我送你回家吧。”“什么？”“回你家。”P打开车门。一股凉意蹿上彤彤的脊背。“开玩笑啦，”P说，“我们去公园。”彤彤开始觉得对面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恐怖。

一天的约会结束后彤彤赶紧打开confessional，她怕错过P的任何信息，更希望从他的主页看到更多蛛丝马迹。她合理怀疑这个男人已经开户过她了，不然为何质疑她的家庭住址，他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但仅凭照片，足够了。他是程序员，或许更清楚该如何检索到她的信息。心烦意乱下她长按着对方的头像。突然屏幕弹出来一条信息：

“confessional系统提示：请问要升级为vip吗？”彤彤懵了，她才知道这个软件有隐藏的功能。

她点击了确定。

主页出现了一个了名为“V”的客服聊天框，“请输入您的个人信息。”

姓名、年龄、电话、邮箱……

输入完毕，手机发出满足的“叮”的一声。很快屏幕翻转，显示了confessional的另一个世界。彤彤很快明白，这才是confessional真正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