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随着铁轮滚滚而过的时代,将伴随一声沉闷的嘶鸣戛然而止——铁路新图调整,高速运行的旅客列车驶入新时代干线,见证了工业变革的绿皮火车,将终结其负载的使命,退出历史舞台。
无论从审美、怀旧还是象征的维度进行审视,绿皮火车已经从“况且况且”、吞云吐雾的工业化形象,上升为有关旅途、有关相遇、有关回忆的美好意象。中国铁路经历了一轮轮颜色变革,从“绿皮”到“红皮”,从“蓝皮”到“白皮”,这四种色彩中,只有绿皮火车能让人产生诸多故事性的联想。
曾经为我们送行的绿皮火车,等到了我们为它送行的历史节点。这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告别,早在2008年,在上海双年展上,一辆斑驳的绿皮车厢参展亮相,就引发了怀旧的小高潮。大幕落下之际,退出铁轨的绿皮车被随之搬上艺术舞台,在南京,一段短线绿皮车甚至被改造成人文景点,供游人凭吊缅怀。
老舍从茶馆中窥见了中国的小社会,与汇集三教九流的茶馆相比,绿皮火车无疑也是管窥中国的绝佳载体。这里的每一节窗口,都在发生着一段独特的故事。
上世纪80年代,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坐绿皮火车游历中国,他并没有流连于窗外的美景,而是被绿皮包裹下的世界深深吸引——人们用惊人的热情嗑瓜子、打牌、聊天和喝茶,每个人都好像在度假,总有无限的创意来打发时光。这些见闻被他写入著作《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中,他在书里写道:“中国人‘生活’在火车上。”在他眼中——火车不是交通工具,它是这个国家(中国)的一部分,它是一个地方。
那些熟悉的“香烟啤酒矿泉水烤鱼片了啊,白酒饮料方便面火腿肠了啊”的叫卖声,那些操着乡音、打牌喝酒聊天、鱼龙混杂的旅客,那些混着泡面味、脚臭味、汗液味、香水味的奇特嗅觉之旅……它们都是有关绿皮火车的专属回忆。尽管老、旧、慢,尽管脏、乱、差,但丝毫不妨碍人们对绿皮火车的怀旧与念想。
诗人的文字、作家的笔触、动漫中樱花树下的绿皮车身影、电影中绿皮车站台的离别——这些片段都为绿皮火车制造了令人留恋的记忆样本。
诗人海子长眠于车轮碾过的铁轨之下,他曾坐火车追随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女作家,途经德令哈,留下了《火车经德令哈》的不朽诗句——“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盲人诗人,中国民谣界的代表人物周云蓬,从绿皮火车延伸的轨迹中开始了流浪之旅。从他幼年开始,他的妈妈带着他看眼睛,坐着绿皮火车四处奔走,长大之后,他爱在半生不熟的时候蹦出来溜达,独自坐着绿皮火车,走南闯北。周云蓬的人生与绿皮火车有太多的关联,为此,他写下的书也干脆以《绿皮火车》命名。
在时代的车轮匆匆疾行的进程中,速度越来越快,节奏越来越剧烈,慢悠悠的绿皮火车,成为人们皈依休闲、皈依慢生活的一种寄托。
诗人木心写过一首诗很美——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首诗的名字就像典雅的词牌,叫“从前慢”。
我们步入疾行的时代,希望我们也能记住一个“从前慢”的时代。
花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