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人是无法选择自己出身的。我的家乡在浚河岸的村庄,我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我的父母、我的亲戚、我的伙伴、我的列祖列宗都是农民,这一切注定了我必须生活在乡村。
我在农民的家庭长大,喂养我长大的是田间的野菜、地瓜、玉米、高粱等五谷杂粮,给我成长给养的是我的那些乡村老师。我在村里上到小学五年,一直到后来我到镇上读到初中,教我成长的老师,他们有着特殊的身份,他们既是农民,又是老师,他们有个特殊身份:民办老师。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支撑整个农村教育是这些半农半教的人。一个贫穷的大国发展教育,一个人口巨大的适龄儿童能按时就读,没有耽误读书成长,在那样一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我的这些一半是农民一半是教师的老师们,支撑起了家乡的农村教育。虽然他们起点不高,有些是初中毕业,有些是高中毕业,可是,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职业,就肩起了乡村发展的使命。我们这一代甚至以前以后的孩子的成长,都依赖于我们这些半农半教的老师。
我的老师是怎样的工作状呀!他们放下教鞭,就是农民,跟我的父母一样,在田里讨生活,因为他们的工作工资少得可怜不足以养家糊口。放下锄头,他们就是教师,他们把田里辛苦的劳累早已忘却了,跟孩子们享受着这知识文化带来的温馨。乡村孩子的学生生活,我们的课程也离不开我们的乡村生活。记得老师通过我们天天使用的农具教我们认字,“杈杷扫帚扬场锨,碌碡簸箕使牛鞭。口袋麻绳系扁担,石磨车子推碾盘。”我的老师真是聪明,这些农家生活天天使用的家伙什,孩子们天天见到,爹娘天天使用,老师就这样编成口诀歌谣,我们就这样轻松地学会了很多农家孩子必须认识必须会写必须会用的字了。当我把这些告诉我的父母的时候,我父亲很高兴,孩子一上学就学会了他一辈子也不会写的字。我的老师是把教学和我们的乡村生活连在一起了,放在今天这教学理念也不落后啊!
记得当时上级开始扫盲,白天劳作的大人们,晚上要到学校识字,村里点上平时不舍得用的汽灯,大人们跟着我的老师学认字,我的老师白天教孩子,晚上教大人,忙得不亦乐乎,可是,看他们天天精神饱满,没有疲惫的感觉。
有一年防震风声挺响,学校就搬到浚河河堤上的树林里上课,孩子们背着小书包,抱着自家的小板凳,老师把小黑板挂在树上,我们就在这露天教室上课。我非常怀念这广阔的课堂,天上是蓝蓝的白云,地上的灌木丛不时蹦出一只青蛙,不时有蜻蜓从我们身边飞过。看我们分心,老师说了,现在布置作业,造句:天上的白云。孩子们都把抬起小脑瓜看天上的流云,有的说“天上的白云像棉花”,有的说“天上的白云上面肯定有孙猴子”,有的说“天上的白云如果能裁成衣裳那多好啊”。小孩子精力集中了,大家说完,就开始写在小本子上。下课后,小伙伴们就施展农家孩子的本事,捉蜻蜓、爬树、甚至编个草帽戴上,这是多么快活的课堂啊!现在想来,我善于观察的习惯,我对自然的热爱,我对家乡浚河的痴恋,还是小时候老师培养的情感。小时候培养的习惯能伴你一辈子,我真得感谢我的老师。
改革开放改变了平静的乡村,一些有头脑的乡人开始远走他乡,到大城市谋生路,也有些人干起了“二郎神”的营生,做起贩卖小商品。脑子灵活的人,慢慢日子都好过了,开始买上了自行车、摩托车。我的这些民办老师,岁数也大了,多年的生活惯性让他们适应了这种平淡平静贫寒的生活。
上大学的时候,学校要学生做社会调查。回到老家,我就拜访我小学时候的那些老师,那时候我的老师还是民办教师身份,每个月几十块钱,还不如我上大学上级发给的生活补贴。我的老师看看我很快就要成为一名国家正式教师,非常高兴,一个劲鼓励我好好学习。我感慨我的老师几十年坚守农村教育,寒假开学我的一份调查报告《一个特殊的知识分子群体》获得学校学报一等奖。
等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国家政策允许一部分民办教师直接转为公办教师,也允许他们再考试进入师范院校深造。每到周天休息的时候,我就给我的老师辅导,我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的老师很认真。当年我是老师的学生,今天老师很认真愿意当我的学生。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天不负人,那些坚持到最后,活到最后的老师们,都有了很好的结局。都成了国家的公办教师。晚年终于衣食无忧了。可是,我有好几个老师,没有坚持到这一天就在贫病交加中过早离开人世。我真的很怀念他们。
小时候,爹娘就告诉我好好混,千万别再当农民。今天,我真的如我父母所盼望的,我不是农民了,我成了爹娘盼望的“公家人”。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农民,我教孩子的时候,就想起我的爹娘怎么侍弄庄稼,我像农民对待庄稼一样善待我的弟子。我站在课堂,常常回忆起跟我的乡村教师在课堂上那么多快乐的情景。我能到今天,我怎么也忘不了我的老师,他们既是农民,又是教师。是他们给了我少年时的教育。走到了今天,我不能忘了自己的起点,我感谢我的老师。
我现在回想自己成长的历程,如果不是我那些老师,我可能就没法上学了,如果我的老师不坚守自己的讲台,大量的农村小学就得关门,成千上万的农家孩子就得流落校园之外,在共和国的教育史上,他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在国家极其困难的时期,他们靠自己的付出,陪伴像我这样的农家孩子健康成长。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和付出,支撑了共和国的农村教育,他们也是我们国家基础教育的基石。我觉得我不能忘了他们,我的那些民办老师。
我的老师是农民,他们是农民的身份,可是,他们却拥有一位教育家的责任和情怀。
(2018年3月22日农历戊戌年,二月初六于沂州世尊伯爵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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