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遇到这种即使如此之厚，但一读即无法听下之书，总在欲阖卷之时无意翻开下一章，便目不能移也。
因为元素和素琴，曾经也在明末圈里混过好一阵子，但对于种种名字，只打过照面，至于南明匆匆弘光一载，更是囫囵而过。至今一读，方觉那最后一批明人，真正从书卷上站了起来。
作者摘选，尽揽括各方视角，从历史的十个侧面回望这段历史，今已看朱由崧、左懋第、史可法、四镇、名姬名士、黄宗曦、阮大铖、夏完淳、柳敬亭、龚鼎孳。不能一一论，单提几点粗读之感。
高中诗词复习时，初中诗篇大都可顺背而出一字不落，唯《别云间》一篇，抓耳挠腮，不记其文，后找出初中教材：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注释里写着作者夏完淳生平，“明末抗清英雄。明永历元年六月在家乡被捕，后就义于南京，年仅16岁。”我惊叹于他死得如此年轻，更惊叹于十六少年有如此文笔。夏完淳，字存古，其人若名，其文若字。以未冠之年，著老境之赋，不仅如此，除了作为一流的文学家，他还是一流的史学家，与其父共著的《幸存录》，算是难得的“存公存平”之著。其议论精当，器局宽宏，如“士英虽有用小人之意，而无杀君子之心”“史道邻清操有余，而才变不足”可谓一针见血，令人难以想象是出自少年人之口。十六而亡，惜哉惜哉！可他本人却对这痛惜毫不在乎，乙酉国难父亲殉国后，他曾作五言《精卫》以自勉，所谓精卫，不过是徒劳与不屈。想来他最后两年抗清中的挣扎为明朝挽回了什么吗，他知道自己补不了天，也填不了海，但还是愿意发出自己的一点点哀鸣，尽自己的一点点力量，不辞徒劳，也不怕徒劳，他愿意这样汇入历史河流，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他是这样神一般的少年，若说《续幸存录》记录了他的少年老成、开阔古远，《南冠草》留下的则是这非凡少年向人间辞行的心路历程。
《南冠草》中有《细林野哭》篇，哭陈子龙：
细林山上夜乌啼，细林山下秋草齐。
有客扁舟不系缆，乘风直下松江西。
却忆当年细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
昔日曾来访白云，落叶满山寻不得……
作者书题即取于此，又言：“被‘野哭’两个字攫住了，觉得有股异样的力量。‘野’在古汉语，有无家、荒芜并兼野鄙陋文诸意。‘野哭’并非只在完淳的笔下出现过，但我觉得，似乎用于明清易代之际，这词才格外有百感交集的况味。”想来不光是作者被攫住了，当日我一看书题，亦为“野哭”二字所攫，只觉心中一时衰败荒芜，复又蔓草萦骨，及百千雷鼓、百千人哭、百千鬼泣，一时俱作，撼人心魄，。正切明亡之际，风雨飘摇而无力回天，忠骨无家而痛彻心扉。遂不问内容，不看作者，冲着这两个字毅然买下这本书。事实证明，作者行文果不负“野哭”二字之撼人心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