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阳光灿烂的令人眩晕,整个村庄却笼罩在一种骇人的静寂中,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扒拉着耳朵卧在村口的大榕树下,人来了也不吠,瞥一眼又无精打彩的垂下头。所有人都紧锁着眉头,竭立思虑着维持生计的方法,只有土地无力的呻吟着,向人民展示着它浑身遍布的缕缕伤痕。三个月了,村庄足足有三个月没下过雨了,人们从之前对老天的叩拜祈求到麻木了的无动于衷…现在他们迫切关心的只是要怎样才能渡过即将而来的寒冬。
支书德旺将一颗稻谷捧在手心上,仔细的端详着,谷子特有的清香让他的喉咙情不自禁的滑动了一下,他咽了一口唾味,又小心翼翼的将谷子放回去了,要知道,这几十斤稻谷可是全村人不分日夜挑水灌溉救活的,今年已经没有希望了,但种子,种子就是明年啊!
再三确定没有被虫鼠毁坏的际象后,德旺轻轻掩上仓库的铁门,仔细锁好,这才点上他的大烟斗,慢慢的踱着号子回去。意外的,他竟在路旁发现了一个掉在枯叶下已经焉了但还没坏的拇指大小的萝卜,他惊喜的捡起来,用手揩了下泥,正打算放入口中,却发现有道目光直钩钩的盯着自己,抬头发现,原来是邻近的放牛娃二愣:“小兔崽子,给你,”二愣接了萝卜,兴高采烈的走了。
才进院,就看见自己的四儿子在门口不安的来回走动,“四儿,咋啦!”“爹,玉兰快生了,可身子太虚弱,吃不了杂粮,一吃就吐,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你说咋办?”“给她弄点高梁面试试,”“不管用,再说分得那点面早吃完了,你说,能不能借半斤稻子,熬点稀汤让她开开胃,明年我们再从自己分的粮食中还双份给村里,你看……”,“什么”,德旺勃然大怒,“就是咱全家都饿死,也不能动那稻谷,那是全村人明年的希望,谁也没有资格动一粒!”正在屋里忙活的德旺老婆慌忙出来打圆场。“不动就不动,你发什么火,四儿这不也只是说说吗?”“四儿啊!我们这里还有些玉米团,你拿去蒸给玉兰吃,啊!”
德旺气冲冲的走进屋内,将烟斗抽得吧嗒吧嗒的响。
当玉米团再一次从玉兰口中吐出来,心急如焚的四儿子忍不住了,趁德旺熟睡时偷了仓库的钥匙,从中偷偷的拿出了半斤稻子。
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怒不可遏的德旺让儿子跪着上门给全村人道歉,四儿子受不了这种羞辱 ,深夜在仓库旁的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了。
这件事成为了德旺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他从此绝口不提,也不许别人再提及四儿子的名字。
或许是上天垂怜,原本奄奄一息的玉兰却在遭受重击之后咬牙挺了过来,还顺利的生了个儿子,她给儿子取名为念稻,提醒自己也提醒儿子,不要忘记稻谷之事。
转眼几十年过去,念稻竟然成了德旺孙辈中最有出息的,考了重点大学进了县城工作,假日回来的时候会特意看望奶奶,却从来没正眼瞧过德旺一眼,更别说打招呼了。德旺倒也不在意,只是后来每次孙子回来前,他都提前去屠夫那割点肉置在家里,然后四夜遛达,直到孙子回去了再回来。慢慢的,念稻在奶奶的反复劝叨和恳求和逐渐的成熟下,不再恨他了,却也从来不叫他一声爷爷。
德旺越来越老了,走路都有些颤巍,却每天都固定要去北边的仓库走走,仓库早已经拆了,变成了空地,歪脖子榆树也被雷劈断了,只剩下半截光秃秃的树干,但德旺常常一呆就是半天,纳闷的村人还常常看到他一边抽烟斗一边喃喃自语,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缅怀以前当支书时所管理的仓库。
后来,德旺一病不起了,弥留之际,他望着守候在一旁泣不成声儿孙,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泪眼婆娑的德旺老婆问他“老头子,你是不是还有啥心愿啊?”德旺费力的张了张口,断断续续的吐出了两个字:“忠民”。
忠民——那是德旺四儿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