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绍昂
四年前的那一天,我看着爷爷的遗像,心里才猛然惊醒。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爷爷可以陪伴了。
一.
我的爷爷是一个农民,也是一个农村教师,教了一辈子的书。村里的娃娃,娃娃的娃娃,大多数都是他教的。现在回老家和村里人聊起他,都有人会告诉我:“你爷爷打人可疼了!”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小时候爷爷总喜欢揪我的耳朵,疼得我哇哇大哭。
闻声而来的奶奶看到后就会数落他:“这个年纪的人了,还喜欢欺负孩子,羞不羞!”
爷爷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而我在旁边一边红着耳朵,一边歪着头看他……
爷爷在家排行老五,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无奈之下两个哥哥闯了关东。直到爷爷去世,兄弟三人也没能再见上一面。两个姐姐不久后也远嫁他乡,家里就剩下了爷爷一个人。
后来爷爷回忆说,那时候日子苦,寄居在邻居家的屋檐下过日子。自己要三四点起来帮邻居蒸馒头,然后要步行到十几里之外的镇上去上学。冬天路黑,有时候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没少摔了跟头。
由于过度劳累,爷爷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也没钱吃药,只能不断地用湿毛巾冷敷。就是在那时候,爷爷的一只眼睛失明了,剩下的一只眼睛,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也渐渐看不见了。我十二岁的时候,爷爷就已看不清我的容貌。
后来虽然顺利毕业了,但是由于眼睛的问题,所以没有正规的学校敢用他。他只能在家里收拾了一间屋子当做教室,教村里的孩子文化课。那时候都很穷,没钱交学费,所以乡邻们都会隔三差五的给爷爷送些窝头干粮,日子过得还算将就。
直到村里修建了新的小学,爷爷才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又娶了我奶奶,日子才算慢慢好起来。后来有了我爸他们兄妹四人,磕磕绊绊的把他们抚养长大。
二.
在家里农忙的时候,爸妈经常顾不上我,所以爷爷就把我接到学校里。我就坐在角落里,吃着他的学生“贿赂”我的辣条,看着他讲课。
可能老师对于讲课比较痴迷吧,星期天没课的时候,爷爷就把还没上幼儿园的我当成了他的学生,不厌其烦地教我读课文。“一片一片又一片,念!”
当时我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坐在地上吃麻花……
“哎呀,爷爷,疼!”
他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然后就用力地揪我的耳朵。
爸爸从院里听见我的叫声,过来朝屋里探了一下头,乐了,说道:“爸,凡凡太小了,再等等吧。”
爷爷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去去去,我可不能让我孙子和你一样,初中都没毕业……”
爸爸被戳到了软肋,讪讪地走了出去。
爷爷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每到过年的时候,邻居就会提着点心,拿着红纸来让爷爷写春联,记得爷爷这时候是最忙的。
那时我会一边好奇的看着爷爷笔走龙蛇,一边在那撕纸玩。
“嗯?臭小子,谁让你撕纸的!”
“哎呀,爷爷,别揪耳朵……”
之后我俩就站成一排,被奶奶数落。
后来我上了学,放学后就往爷爷家里跑。不是因为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主要是爷爷里屋的木箱里全部都是书。
每当这个时候,爷爷总是乐呵呵的。感觉到我饥渴的眼神,爷爷开始翻腾他的百宝箱。
“我瞧瞧哈,这本是《小学生时代》,给你!这个是《简笔画》,嗯……学学也好,给你!这个是你小姑的中学历史书,这个你也看?好,看吧看吧。这个是《青春性教育》,给你!哎,不对,这个不行,臭小子,拿回来……”
“哎呦,爷爷,你怎么还揪我耳朵!”
三.
但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流逝了,等你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上了高中后就很少回家了,那时的爷爷已经退休,闲赋在家。
有一次回家,放下书包就去看爷爷,走进屋子看到爷爷时,我愣住了。
当时的爷爷坐在床边,他伏身在旁边的桌子上,电视里正播着新闻,可爷爷的眼睛已看不到,只能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内容。
我慢慢地坐到他的旁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爷爷愣了一下,转过头叫了一声:“凡凡?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里全是泪水。
晚上一块吃饭时,我看到奶奶把菜盛到一个碗里,然后递到爷爷手里。爷爷摸索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我颤抖着声音说:“爷爷的胃口还是这么好……”
爷爷笑了,一边嚼馒头一边自豪地说:“那是,你奶奶还老是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比年轻的时候还能吃!”
吃饭间我似乎看到奶奶偷偷转过头在那抹眼泪……
后来,奶奶就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爷爷啕嚎大哭,就像个孩子。大姑小姑在他旁边擦着眼泪,我走过去,轻轻地拍着他。
奶奶去世后,爷爷状态一直都不好,头发在短短半年内全都白了。四个孩子轮流照顾他,我一有空就赶紧回家去看他,给他讲笑话,做饭,逗他开心。
有好几次,我看见他拿着奶奶的遗像,轻轻地抚摸,独自叹气。
他的眼睛早已看不清东西,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奶奶的模样。
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最终,这一天还是来了。
那天晚上大概十一点了吧,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的堂哥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
“凡,回来吧,爷爷他……老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突然间就痛得无法呼吸。
“这不是真的!怎么会和我开这种玩笑……”
一夜无眠。
回家刚踏入爷爷家的大门,就感觉空气沉重得让我抬不起头。爸爸正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满眼都是血丝。
“爸……”
我爸看了我一眼,满脸木然,用手指了指正门的方向。
我慢慢走过去,看到屋里的八仙桌上,赫然立着爷爷的遗像!
纵然在脑海中对自己说了千万遍,自己是男子汉了,不能哭。
可到看到照片上爷爷那淡然的微笑时,我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地痛哭起来。
我最终没能见到您的最后一面。
从此,再也没人揪我的耳朵了。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极限挑战训练营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