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中秋前后,志摩到家中来访,说是想邀我一起去探望在烟霞洞养病的适之。
起初,我没有答应,我说:“病这东西最喜热闹,所以,要把它养走,首要清净,而适之既然选择在烟霞洞的寺庙里居住,定是不想见客的,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
可志摩却说:“蒋复璁已经去过了,还带回了些好消息!”所以,他才动了念想,一定去拜会适之。并且极力邀我同去。我不明就里,又拗不过这位姐姐妹妹墩儿里混出来的徐才子,也就只得妥协了。
后来,上了路,徐才子才告诉我,他是知道要做灯泡,才邀上我的,原话是:“新婚的蜡烛都是一对儿,灯泡怎么能就我一只呢?”
和志摩来到烟霞山,迎接我们的是适之和一位年轻女士。这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很不识趣味的上前问了一句:“思聪呢?”(胡思聪,适之的侄子,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叔侄俩一起来烟霞疗养的)
适之倒是落落大方的样子,说:“放他假了,不愿与我这长辈同游,多少难受。”我愣愣地点点头,而志摩则狡黠的瞅着适之旁边的年轻女士说了句:“那这位想必与适之兄不是长辈之称了。”
其实,志摩这话正经的说也没有什么,只是让他的笑给带偏了,志摩的笑素来有种温柔、幽默、外带男女之事。果然,那位年轻女士红了脸:“我是糜哥的表妹,名叫佩声,确实算不得晚辈。”
“表妹,哎呀,中国不知道多少千古佳话都是从这两个字里走出来的。”志摩笑着说,还是男女之事的笑。笑得名叫佩声的女士脸上又泛了红。
“唉,佩声是我的......我的伴娘呀,志摩你不是也见过么?”适之急忙出来解围。
“你这位新先生的旧婚姻我又没参加,怎么会见过你的伴娘?”没想到志摩却给了这么一句,脸上的笑容也收了。
适之的婚姻是由母亲包办的,这位在人前倡导新思想的先生,却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选择了承继中国人的旧习。所以,当初他成婚之日,在家乡虽然是风风光光,在我们这些朋友间却已声名狼藉。
不过,后来在北京,我受到过胡夫人的热情款待,也算是多少缓和了关系,但志摩的风流思想却得罪了这位胡夫人,弄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在适之和佩声的陪伴下,我们四人游览了烟霞山,一路上,我们从适之的病,聊到了新文化,又聊到了烟霞山的风景。佩声这位小表妹始终站在适之左右,两人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却好像在之间连了一条线,让那种匪浅的关系表达得恰到好处。
有佩声在,适之的话比平时少。平时走在适之熟悉的地方,总是他介绍云云,各种古迹的出处典籍,就是没有古迹,单花花草草,他也能说出诗歌和风雅,像那首名叫《希望》的诗: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可今天,说话的却大多是佩声,而适之则只是在一旁,用一种骄傲的眼神看着她。
佩声美,清秀而温婉,佩声也多情,傍晚我们一起吃螃蟹的时候,她是要看着月亮的,游船的时候,她是要唱歌的。莺莺燕燕的还是美。佩声的美不耀眼,不夺人。
我们陪着适之他们回到烟霞洞的禅房时,她和那山间的小寺庙毫无违和感。在我看,和适之,佩声是更合适的。估计志摩也这么想,所以,从饭桌上,他就一直嚷着让适之革命。他指了指佩声,把嘴凑到适之耳旁说:“胜利的果实就坐在那儿!多好!革命吧.......”话说得小声却清楚,让适之、佩声、连带着我都不住笑。可笑过,适之却没有再说什么。
几日后,我和志摩离开,他还不忘跟适之说:“革命啊,一定要革命啊!”这次,适之点了点头。
之后不久,他离开了烟霞,离开了他文章里写的那似乎神仙的日子。我听说,他和佩声曾经受志摩邀请去过海宁,那次还有陶行知、汪精卫等等。但我没有去,究其原因除了不愿凑热闹,现在想想也有可怜佩声的意思。
我知道,无论是对婚姻,还是对中华,适之都不是革命派,只是改良派。就连在烟霞洞和佩声厮守的日子里,他也会按时给夫人江冬秀写信,虽然多是琐碎家事,却也大体说明了一种态度。
果不其然,后来听说适之提出了离婚,而他的夫人拿着刀扬言要杀了两个儿子,于是适之妥协,不敢再提。还听说,佩声为此终究打掉了她和适之的骨肉。
佩声的苦没有结束,后来,她又谈了个朋友,都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胡夫人突然出现,说了佩声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搞得男方退了婚,佩声差点儿出家。
有人说,佩声的苦在于那位胡夫人太过专横,可在我看,佩声的苦只能怪她爱上的是适之,其实,到最后适之和佩声也是有机会在一起的,只是适之选择了去台湾。
有人说,佩声对适之其实是无足轻重的,这话也不对,能让适之对老婆说出离婚二字,见得出适之对她的喜爱。
但适之终究是个妥协的人,他的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让他的青春年华太过顺利,顺利到他不需反抗,也不敢反抗。他可以偷窃,却不敢直面战争。这样的人就像是江山,只能由别人争取和占领,而无法去对别人负责。
所以,聪明的女人和政治家都只会倾慕他,而不会把自己和国家交给他。毕竟,为了自己,他太善于妥协。所以,才有了适之那句名言:“情愿不自由,便是自由了。”
只是可怜佩声是个执拗的人,最终,她的遗言也是把自己葬在去往上庄的一条马路上,听说那里是适之回家的必经之路。听说,她是要在那里一直等,等着适之有天能回来。
后来的某一天,我去了佩声的墓。听说如是。
佩声的故事,我无意中讲给了女儿,女儿问我这故事的意义。我想了良久,说:“好色害死人呀,无论男人和女人。”
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