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你的窗口

刚想拿起手机发朋友圈,转念一想,又放下了。我想起了同事前辈的谆谆教诲:踏踏实实闷头工作,没事不要老在网上发东西。

是的,这位前辈为人厚道,我毫不怀疑他是为我着想。然而,我其实根本没在朋友圈发过任何惊世骇俗的东西,无非是休息日去什么地方玩,吃了什么样的东西。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玩意儿,却依旧躲不开他人的悠悠之口。你们部门那小谁,看着总是出去吃好的玩好的,好像都没怎么花心思在工作上嘛。这就是前辈的转述,一字不差。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勾勒其说话者的形象:对他而言,生活就该是没有甜味的。在周末花钱享受生活大概也是一项与大逆不道的罪过吧。

我好想对他说:你可曾见到过,我为了一篇稿子而加班到深夜?你可曾留意,为了搞好活动,我上蹿下跳不得停歇?当然了,估计说了也是白搭。人类大大脑既爱偷懒又喜欢自以为是,总以为看过了朋友圈里所有的图片,便可对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做出结论了。

何其可笑。看客自以为窥一斑可知全貌,殊不知朋友圈展示出的所谓“风景”,离着生活的真实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些图片,不过是一个人生活的窗口罢了。你永远不能从一个窗口知晓一座房子的全部。

说起窗口,便想起童年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放学回家,路过同学家的窗口,抬眼一瞥,着实吃了一惊。那房间有吊顶,有木地板,陈设之精美也远非一般人家可媲美。简直是宾馆一样的地方呢。那个时候的我,曾坚定地以为家里的水泥地面、没有吊顶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以想见,这房间里的风景,在当时也算是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吧。

于是我不禁羡慕起那个同学,想着住这么豪华的大房间,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可惜大错特错。这位同学,生下来不久父母便离异了。母亲工作繁忙,经常没空照顾他。这样的情况,同样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在我那幼小的心灵里,一直坚定地认为所有的父母都是和小孩子住在一起的,晚上下班以后都是要陪着孩子的。生活残酷,你以为再平常不过的,却可能是别人从未享有过的。

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因为是头一次觉察到在生活目前的幼稚,这件事便一直留在了脑海里,至今仍记忆尤新。多年以后我走上社会,因为自以为是撞了不少南墙。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个故事,感叹自己那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现如今依旧时常忘记。

真是知易行难啊。

大概也是因为人脑子的这个特点,有些人喜欢精心设计窗口里的风景,一定要把自己最抓眼球的东西露给所有人看。成天在朋友圈里晒对象晒娃晒自拍,也许就有这方面的道理吧。说起来,这应该是人类亘古不变的心理追求吧: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活得比别人更好,惟其如此自己的生活才更有存在感,自己也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这本无可厚非。可凡事过犹不及,做过了头便不太好了。

想起了一位朋友,志向高远,争强好胜。高中的时候,别人都是卯足了劲备战高考,他却是一门心思要出国求学。留洋之后,他与大伙的联系不多,不过看他总是在朋友圈里晒风景晒工作秀恩爱,想必应该是过得不错。后来我偶然得到一个机会飞赴大洋彼岸,闲时约了同学吃饭,席间便提到了这位共同的熟人。我问,他应该是混得相当好吧?没想到同学哼了一声,登时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他那种样子也算好么?只不过是把你们都骗倒了吧?”

按照这位的说法,那朋友的日子,实在是难称如意。据说刚到了美国就发现适应不了课程,一来二去地居然是转学到什么社区学院去了。照片里的女朋友倒是真的,只是姑娘的父亲见他学业不济,一直看不过眼,劈头盖脸地骂他吃自家闺女的软饭。至于所谓的工作也不过是什么旁门左道的小打小闹,根本没有混出名堂。

同学把手往胸前一叉说道:“他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去送行过。帮着拿东西的时候瞟过一眼护照,唉,居然是旅游签证啊。一个留学生,居然不去给妈妈办探亲签证,这里面的问题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了吧?”

我抿嘴苦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不知道,如果我陷入了那样糟糕的局面,会不会还有心情,如此苦心孤诣地“塑造”朋友圈上的“个人生活”。我想起了他的脸,那上面有他标志性的、不服输的眼神。或许,很多时候他就是为了比别人更强而生活的吧。即使身处逆境,也要在样子上活得精彩。

对于他而言也许就是本性的一部分吧。可在我看来,如此“浓妆艳抹”的人生,实在是让人太过疲累了。

我们的生活已经充满烦恼,本不该再增添更多。然而事实却远非如此。我们思量着发出来的照片够不够炫,焦急地等待着别人的点赞。我们没事就刷刷屏,生怕错过了别人的新消息,不停地计算着自己的日子相较于别人的究竟怎么样。好像惟其如此我们才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但其实,自己的人生,本来不应该是自己的事情么?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发朋友圈了。几个月坚持下来,生活里一点异样都没有感觉到。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自己的生活本就该自己做主,不需要向其他任何人报告或者炫耀。何苦为了些许虚荣,却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额外的负担呢?

冲出了朋友圈里的那些“窗口”,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清净而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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