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街转角的半露天咖啡店,有些褪色泛白的湖蓝色布蓬向外延伸着,装饰用的三角旗状布条有气无力地垂落下来,被酒红色略带倦意的晚风托举在半空。行人大多裹着长过膝的风衣三三两两在青灰的街头穿梭,透过带了雨水印迹的玻璃窗,店里精致的装潢昏沉沉地掩映在布蓬投下的阴影中。这时一排排街灯突然亮了起来,不大明亮的橘色灯光还是惊了一下坐在窗边胳膊支着下巴微眯眼睛的他。
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杯已经半凉的咖啡,糖一块没有放,他一向不喜甜食,勺子没有拿出来就在杯子里半身倚着杯壁,不大热情的白气扭捏地向外试探着,到了半途就害怕地四散开去。钟声响了六下,他望了望窗外,出了一会儿神,看见一只细长的黑色腊肠狗顺着路边闻闻嗅嗅,原本因为睡意有些昏沉的脑子现在清醒过来,看着窗外冷清的街景心里压抑得很,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这里是等一个人,看来那个人今天是来不了了,旋即又变得愤懑不平。对面小酒吧的五彩荧光广告牌一闪一闪,口袋里的散钱还够小酌一杯,他一下起身太猛拖动椅子发出的刺耳声音吓得那只黑色腊肠狗像是被击中什么东西似的,夹着尾巴哀嚎着原路小跑回去。
黄昏一向恍惚,醉的颠颠倒倒要黑夜来扶。好像就是他出门的瞬间天就暗了好几个色度,原本看上去虚情假意的街灯现在变得柔和妩媚起来,将他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搭在阶梯和马路牙子上。天上隐约现着几颗星子,月亮的半边身姿被教堂的尖顶遮住了,风中传来哪户人家里练习手风琴的声音,咿咿呀呀,他不着调地和了起来,哼哼唧唧。
一阵风从两栋建筑的缝隙中穿堂而过,将他袭击的猝不及防,粗暴地拨开他面前的头发,脸赤裸裸的暴露在冷风中:二十出头的年纪但是皮肤没有保养的很好,显得有些沧桑,脸色接近惨白,眼睛深陷看不出瞳孔什么颜色,鼻梁挺直一溜顺下去像希腊雕塑,嘴角留着咖啡的淡棕色痕迹,他往后一个趔趄,转身去追自己的帽子。
说来也奇怪,虽然只是隔了一街的距离,但是等他过街捡回自己的帽子,就懒得再走回对街的小酒吧了。他掸掸帽子上的灰,边戴边回过头去看了看小酒吧的五彩广告牌,然后意味深长地苦笑了一下。
他插着口袋沿街走着,经过平淡无奇的店面。路过花店的时候他倒是踌躇了一下,往里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花店如同监狱,呆在里面久了没什么时间概念,前者是季节概念,后者是时刻概念。快经过路口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他后面很快走过,甚至擦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抬了抬自己的帽子以便看的清楚些,那个人穿了黑色皮夹克,留着过肩的黑色自然卷发,左手拎了一个袋子,里面四平八稳的装着像是咖啡,黑色笔直长裤和一双黑色皮鞋。他不知道这个穿一身黑的人为什么这么行色匆匆,但是看着那个人在人行横道红绿灯口左顾右盼焦急的等待就让他发笑。他鬼使神差的就跟了上去。
他一直离那个人大约两米的距离,不是他不想缩小距离,而是那个人实在走的太快,有时候他甚至要间歇的小跑才能跟上,其中有一次他发现屋顶上有一对情侣的时候多看了几眼差点把那个人跟丢。
雨开始淅淅沥沥的洒在街面上,不一会儿那些凹陷的地方就开始反射街灯的光,黄澄澄的四散开去,又星星点点的照着空中细针般的雨丝。他把衣领竖了起来,把脖子往里面缩了缩,他没有带伞,但是那个人也没有带伞。他开始不无懊悔地想要是自己当时转念到了小酒吧,兴许现在已经把酒言欢不知醉在哪个九霄云外呢,这时那个人在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确认了一下门牌号,上前按响了门铃。他站在街灯下面,一脸狐疑的看着这栋房子,觉得过分熟悉。门开了,一个围着围巾的女士开门接过咖啡,满脸堆笑地邀请那个人进门。
是进门躲雨吗?他想。自然当务之急是找什么地方躲雨了,或许屋檐下面将就一时也无妨,他想着就踱步走过去,这时手机响了,他边小跑着边接起来,“约你一起喝咖啡吃饭怎么还不到?”是一个中年男子问询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眼屏幕,没有备注,又贴上耳朵,走上那户人家门前的屋檐下避雨,突然手机里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啊,我说你不会迟到很久,快到了也说一声嘛”电话挂断了,应声门就打开了,男主人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我在窗户那给你打电话看见你啦,省得你按门铃了。”说着就引着他进门入座。
他一时有点懵,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爽朗地笑着对男主人说:“啊,是是,我在咖啡店等你来着。”说完尴尬的笑了几声。心里想着下次去酒吧知道拿什么故事当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