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与小说家 第二卷(十九)画家奥莉亚·安德普拉琪娜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我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是每个尤纳利亚人都有的一种憧憬。

大陆西部的大城市,罗尔。

它和东部的海戈尔一样,是近年来发展迅速的城市之一。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所乘坐的横贯大陆的列车等铁路网的存在,以及奠定其基础的半世纪前的淘金热。

这种被称为“福拉尼亚淘金热”的现象,使这个在皇国时代中期人口还不到千人的小港口城市,在短短两年内变成了常住人口3万人的城市,又在之后的两年内变成了拥有5万人的大城市。黄金矿山吸引了来自大陆各地的许多人来到这座港口城市,人们利用开采的黄金发展这座城市,将铁路网连珠箭般连接起来。

再加上自古以来大陆西部由于大地肥沃、气候温暖,水果、蔬菜、谷物的收获都很丰富。淘金热告一段落后,这些作物集中在罗尔,通过向大陆全境辐射的铁路网运往尤纳利亚各地。

因黄金而生,被西部的太阳养育,西海岸的乐园。
那就是这个叫罗尔的城市。

罗尔的铁路联合车站,是在那个淘金热时代建造的白色建筑。几条铁路线路交叉在一起,其中宛如迷宫一般。

下了火车的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艰难地逃离那个车站。好不容易从建筑物里出来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迫近了。站前的街道上林立着许多酒馆和餐厅,甜甜的果酒般的香气随着海风骚动着我的鼻子。这似乎是西部风的香气。

“芭达隆,维里提斯!”

一出车站,就有这样的声音朝我们飞来。抬头一看,一个女人正从马路的方向跑过来。丰盈的金发随风飘动,脸上浮现出满面笑容。虽然身材丰满,但她身上的纯白连衣裙给人一种清爽洁净的感觉。

“奥莉亚!”

芭达也露出难得的喜悦笑容,和冲进来的女人拥抱在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她是学生时代的朋友奥莉亚·安德普拉琪娜。

奥莉亚放开拥抱,责备似的对芭达说。

“接到电报说列车要晚点一天的时候,我很担心。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在海戈尔发生了列车事故吧?没事吧?”

“嗯,有点麻烦,具体情况待会儿再说。”

“你还是那么爱操心啊,奥莉亚。”

维里提斯也脱下女骑士的外衣,露出对老友爱慕的笑容。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奥莉亚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维里提斯,你的手!”

“啊,这是……”女骑士欲言又止。“嘛,这也算是个小麻烦。”

“双臂受伤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小麻烦’。”

“有没有好好去医院?要多久才能痊愈?”面对奥莉亚接连不断的提问,维里提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看来,这位女性是两人的保姆。女学生时代的情景仿佛浮现在眼前。

“……不是常说三个女人凑在一起会怎么样吗?”

约翰在我耳边说,我点了点头说:“没错。”

我们仔细打量着这三个人,突然,奥莉亚的目光转向了这边。她的视线停在我腰间的剑鞘上,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明朗起来。

“啊,你就是剑先生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诶,当然。因为,芭达在信里……”

“我先告诉你。”芭达狠狠瞪了我一眼。“的确,我在给奥莉亚的信里写了你的事,但大部分内容都是对你的抱怨。”

“那你就当面说出来不就行了。”我叹了口气。“让我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让反驳就行了嘛。”

“我能做那种坏脾气的事吗,笨蛋。”
“在给老朋友的信里背地里说坏话,我觉得这脾气更坏。”

奥莉亚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和芭达的对话。

“嘿~”

奥莉亚向我走了一步,就像欣赏绘画一样,凝视着我的眼睛。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走近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的头发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机油的香味。

凝视着她的瞳孔,宛如翡翠般晶莹剔透。不久,奥莉亚温柔地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唔,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皱起眉头。她到底对什么信服了呢?

“是个好人呢。”

奥莉亚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是个好人?”我眉头紧锁。“凭什么……”

维里提斯打断了我的话。

“没用的,剑。奥莉亚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她所有的标准都是感觉。道理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芭达过她是画家。原来如此,刚才的气味是油画的味道啊。

“而且这种印象。”乔纳森·贾兹费勒从我身旁向前走了一步。“让她创作了很多名作。”

“哎呀,你呢?”
“初次见面,安德普拉琪娜小姐。”约翰露出社交用的笑容,伸出右手。“我是乔纳森·贾兹费勒,很荣幸见到你。”

奥莉亚回握了她的手。

“哦,您就是贾兹费勒社长吧?我已经打电报来问过您了。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个人拥有你的两幅画,都很出色,名副其实。”
“嗯,谢谢。你拥有的是哪两幅?”
“《prisma的狂欢节》和《在果树园里唱歌的孩子们》,一个装饰在总公司大楼的接待室,另一个装饰在我经营的酒店里,因为我想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
“啊,太棒了,我也觉得这比被放进保险箱还开心。”

奥莉亚用手捂住嘴,哧哧地笑了起来。我记得听芭达说过,奥莉亚原本是良家的千金。的确,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脱离平民的高雅。

“……对了,芭达。”我漫不经心地问向旁边。“奥莉亚,是有名的画家吗?”

“你是认真的吗?”小说家哑然地说。“她去年的画的销售额比我的版税还高呢。”

我愕然,再次看向那个女人。我不知道小说家芭达隆·佛罗斯特到底赚了多少钱。但是,我知道她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给我买一件昂贵的大衣。比那个还高?

我无奈地环视四周。尤纳利亚首富、骑士团团长,还有当红的艺术家。自从和这位小说家交往以来,我的交友关系的平均年收入就在加速增长。事到如今,连感到嫉妒和偏见都是愚蠢的。

“哎呀,那位小姐是……”

奥莉亚的视线朝下看去。在芭达隆的影子下,站着一个比她小一个头的少女。夏娃迷惑地转了转眼睛,然后低着头自报家门。

“我是……夏娃。”

声音里没有自信。她在列车上就显得有些消沉,大概一直在为自己给我们添麻烦而烦恼吧。

面对疑惑不解的奥莉亚,芭达开口道。

“我们先去一个可以好好聊一聊的地方吧,这可说来话长了。”
“说的也是。那我的画室怎么样?那里很安静,而且——也能看到图书馆。”

没有人反对奥莉亚的提议。

我们叫来停在街头的四匹托架马车,六个人挤进狭小的车厢。

罗尔是一座南北狭长的城市。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马车向西行驶了五分钟,就到了郊外。顿时,骚动鼻腔的海潮香气变得强烈起来。景色中建筑物的数量逐渐减少,爬上一个小山坡后,视野突然开阔起来。

是海。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广阔的真西洋。远处的水平线上,黄昏的余晖勉强把海面染成了橙色。再早几分钟,或许就能看到夕阳西沉的壮观景色了。海边已经有很多准备回家的海水浴客,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他们接下来要去街上的酒馆,带着惬意的虚脱感讴歌周末的夜晚吧。

马车沿着与海边平行的小路向北缓缓行驶。小波涌来的声音,擦去了萦绕在我耳边的街头嘈杂。

我斜眼一看,发现芭达低着头,神情有些忧郁。我尽量不去看海。在我看来,她的表情——虽然找不到合适的表达——似乎包含着一种罪恶感。

或许是想起了约好一起去海边的已故朋友。

道路婉转地绕过海湾,穿过一片小椰子林后,一个小栅栏出现在我们面前。穿过写着“私有土地禁止进入”的小门扉,视野再次开阔起来。从市区乘马车只行驶十五分钟左右,但宛如另一个世界,景色泾渭分明。

白色的沙滩上铺着与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深蓝色大海。离海滩稍远的地方,有一座三角屋顶的大木屋。房间里有一个宽敞的门廊,里面摆着一张竖着的画布和一张放着绘画材料的小桌子。马车停了下来,奥莉亚先下到沙滩上。

“这是我的工作室。”她转身向木屋介绍道。“从春天到夏天,我总是在这里画大海。”

“真是个好地方啊。”

对于维里提斯的感想,奥莉亚得意地挺起胸膛。

“是吧,我也很喜欢。”
“……难道,这个海湾完全是你的私有土地?”

我提出疑问,奥莉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嗯,因为我想要一个安静地专心画画的环境。”

太过压倒性,连羡慕的心情都没有了。不愧是比佛罗斯特还畅销的画家。

“真好啊,是私人的海滩啊。我也很憧憬,但是一直没有很好的地方……”

乔纳森羡慕地环视四周。说着,他的视线静止了。

“咦,那是……”

他皱着眉头凝目望去,停留在海边遥远的延长线上。那是一个小海角,陡峭的悬崖仿佛要直直地扎进大海。而在岬角上、悬崖绝壁的顶端,砖瓦建造的建筑物仿佛睥睨大海一般耸立着。

“是吗,那就是——”

听到芭达的低语,奥莉亚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对,你们穿越这片大陆来到的目的地。”

“人偶......图书馆。”

夏娃握紧衣角,凝视着那座遥远的建筑物,喃喃道。

我们被请进画室,围着大木桌坐在椅子上。奥莉亚特意从冷藏室里拿出冰块,给我们喝了一种叫作柠檬水的饮料。虽然是第一次喝,但柑橘的酸味和蜂蜜的甜味多少消除了长途旅行的疲劳。等大家静下心来后,奥莉亚开口道。

“你好像又被卷入大事件中了,芭达。”

她的视线落在夏娃身上。看着缩着肩膀的夏娃,奥莉亚慌忙说道。

“啊,对不起,夏娃,你不必在意。因为芭达和维里提斯的性格就是喜欢插手麻烦……”
“这话也有我的名字,让人难以释怀呢。”

在女骑士自嘲地歪着嘴的旁边,芭达一本正经地开口。

“奥莉亚,我还是跟你说清楚比较好吧。”

芭达隆当场详细说明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夏娃的事、自动人偶的事,还有圣女在阿鲁诺伦与哈凡迪亚的通信。不过,当时出示的雷梅尔森博士女儿的照片,她并没有说出口。

讲完一遍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奥莉亚平静地听着,约翰似乎有些动摇。

“哈凡迪亚……这个国家的圣女是历史改写者?”
“不好意思,一直保持沉默,乔纳森。”芭达道歉。“我判断这不应该到处宣扬,但现在情况变了。”

“请允许我插嘴谏言”,维里提斯冷静地说道。“对你来说,不告诉别人才是对你有利的,贾兹费勒。”

约翰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个情报对尤纳利亚国民来说是毒药。比起幸福,更多的是不幸。目前我也不希望这样。”

奥莉亚的脸色有些苍白,沉默着。我知道她因为什么受到了打击。她也像初春的芭达一样做出了推测。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奇迹般的力量,诞生于未来的技能。还有,曾经用它拯救了很多人的,她们的挚友——。

“……对不起,奥莉娅。”芭达沉痛地呼唤道。“其实我很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是用书信或电报传达都太危险了……”

一旁的维里提斯也低着头,皱着眉头。因为初春的事件而知道一切的,作为圣女的手下利用好友芭达的,就是这位女骑士。但是,现在她的眼睛深处却有羞惭的黯淡。

——因为她和我一样喜欢阿特拉。

我想起了芭达在列车上说的话。我既没有从心底原谅这位女骑士,也没有信任她。但是,她的想法之大,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轻易触碰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们的心思,奥莉亚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没关系的。你们不是现在已经来跟我好好谈谈了吗?”

微笑的角落里残留着悲哀的余韵,她婉转地摇了摇头。之后切换成认真的表情。

“嗯,这么说——圣女对这次的自动人偶感到特别棘手,是这样吗?”
“没错,准确地说,她在警戒真正的‘未来王手记’。”“圣女阁下让我们想办法把它偷出来。”
“可是,芭达隆这么老实地服从体制,还真是少见啊。”

奥莉亚意外地问道,芭达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我已经是能理解利害一致的大人了。”

实际上是被抓住了杀死红衣主教的把柄。如果那个圣女认真起来,姑且不论芭达,幽禁我和维里提斯这种事应该轻而易举吧。

“不,都是些不可理解的事情。能让我整理一下吗?”

说着,奥莉亚突然从房间深处拿出一张雪白的画布,立起来让大家都能看到。在那里,用画笔唰唰画着。

“我有很多疑问,但最主要的有三个。第一个是在列车上和阿鲁诺伦袭击夏娃的自动人偶。”

她画的是两个女佣人的简易画。应该是指卡比奇·帕琪和甘多施泰夫吧。然后瞥了一眼夏娃身旁的旅行包。

“如果她们的目的是夺取那个旅行包,那到底是谁的命令?”

在阿鲁诺伦的钟楼上,沙托摩尔把两具人偶的袭击称为“她们的失控”。但是,她们明显有杀害夏娃和夺取旅行包的意图。

这真的可以称为失控吗?我还是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

——最重要的是这个旅行包。那个连戈尔德都砍不开的包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二件事,就是那个人偶图书馆的馆长。”她在旁边画了一幅没有脸的男人的画。“实际上连性别都成谜……他是什么人?雷梅尔森博士为什么要让女儿一个人到那个人身边?”

突然看向旁边,夏娃低着头,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力地握紧拳头。对这个谜题最抱有疑问的,无疑就是她了。

“第三个是尼古拉斯·泰勒先生。”

奥莉亚又画了一幅眼镜青年的画。

“根据你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只身一人前往人偶图书馆。难道真的毫无头绪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是有线索……”约翰瞥了夏娃一眼。“尼古拉斯对夏娃的遭遇看起来非常愤怒。啊,怎么说呢……”

正当他欲言又止,夏娃冷冷地回答。

“我想是因为他把我当成是他已逝的妹妹吧。”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她。

“夏娃,你知道了吗?”

对我的问题,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口渴了,想去餐车拿水喝。因为芭达姐姐休息了,我一个人偷偷地去了。在那里,我偶然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向芭达投去责备的目光,她却不知为何抱着胳膊,一脸认真地闭着眼睛。夏娃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

“所以,尼古拉斯先生一个人去人偶图书馆,追根溯源,一定也是因为我……”
“不,不是的,夏娃。”

这时,芭达隆睁开眼睛,用锐利的语气否定。

“若是如此,就不合逻辑了。如果他的行动是出于义愤,那么他应该在阿鲁诺伦与我们分开后,直接坐下一班列车去罗尔。但是,尼古拉斯是在邂逅沙托摩尔之后才出发的。”

这么说来,尼克那时的样子似乎有点奇怪。临别时,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契机大概是沙托摩尔的话——有关真正《未来王手记》的情报。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尼古拉斯的脸上浮现出惊讶之外的情绪。决心、觉悟,或者——我觉得那甚至接近于翘望。”

听到芭达的话,约翰吃惊地抬起头。

“那么,尼古拉斯的目的是……”

“啊——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推测,旨在真正的《未来王手记》。”

这似乎是芭达在开往罗尔的列车上欲言又止的推测。

“但是,尼克为什么要这样的东西?”
约翰道出了大家的疑问。

“这么说,尼古拉斯是为了寻找‘真正的未来王手记’才单独行动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寻找。他又不会像我一样被占有欲所驱使。”
“他确实是个无欲无求的青年。”

一旁的维里提斯哼了一声。芭达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只是我的推测。那就只能当面问了。是出于单纯的学术需求,还是——他想用这个做点什么?”

……想要做的事吗?

在获得未来的智慧之前,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呢?我试着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思考。如果是我的话——对了,也许会像那个圣女哈凡迪亚一样,飞回过去的时间,想要阻止在那个故乡发生的惨剧。每一次失败,都是好几次——。

难道尼克也一样吗?

八年前,他失去双亲和最爱的妹妹嘉丽克劳德的惨剧,对他来说应该也是想要重新来过的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难道是为了这个……。

想着想着,我摇了摇头。那只不过是妄想。首先,那本真正的《未来王手记》并不一定记载着可以让时光倒流的方法。

“现在马上去人偶图书馆就知道了。”

打破寂静的,是夏娃。她认真地看着桌子中央,沉着地说。

“之前所有的谜团应该都能解开。最重要的是,现在也许能阻止尼古拉斯先生……”

“不行。”芭达斩钉截铁地说。“明早再去人偶图书馆,今晚就住奥莉亚的工作室。”

“姐姐,你不担心尼古拉斯先生吗?”

夏娃罕见地用强硬的眼神抬头看着芭达。芭达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尼古拉斯也不是笨蛋。夜深了,他不会毫无准备地冲进敌营。最重要的是,他也亲眼目睹了沙托摩尔那怪物般的强悍。”
“可是——!”

夏娃似乎还很激动,芭达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夏娃,我能理解你着急的心情。但是,你再等等,我们还缺拼图。”
“拼图吗?”
“嗯,这是至关重要的最后一环。不过没关系,今晚一定会凑齐的。”

芭达的眼睛里充满了确信。夏娃用怀疑的眼光看着。

“夏娃,你要明白。”

对于芭达的叮嘱,夏娃没有回答,只是移开视线。

夏娃对曾经那么崇拜的芭达也表现出露骨的反抗态度。这大概是她焦躁的表现吧。毕竟处在这次事件的漩涡中心的,就是这个十四岁的少女。
芭达大概也了解她的心情,没有再做无谓的劝说。

“啊,对了。”

为了消除现场的气氛,奥莉亚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肚子不饿吗?都这个时间了,吃晚饭吧。”

“啊,这是个好提案。”约翰也用力点头。“我确实已经饿坏了。”

“我听说大家会来,所以其实原料已经备好了,现在快点料理吧。”

“我也来帮忙,奥莉亚。”女骑士站了起来。“要是混锅,我这手艺还说的过去。”

“那么,我也……”

就在芭达准备站起来的瞬间。

奥莉亚和维里提斯猛地回过头来。

“不,没事的,芭达。”
“你坐着吧,长途旅行累了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连反驳的时间都不给。不知为何,她们的表情格外认真。另一方面,芭达却撇嘴怅然若失。

“倒也没那么累……哎呀,这香味是玉米茶汁吗?那我来做最后的调——”

“不行!”
“坐下,芭达!”

听到这鬼气逼人的话语,芭达似乎被压制了,停止了动作。看到她一脸困惑的样子,奥莉亚慌忙笑了笑。

“好,好不容易来了,我想给芭达尝尝我的福拉尼亚菜。”
“唔?嘛,既然奥莉亚说要亲手做料理,那我就乖乖等着吧。”

虽然有些难以释怀,但芭达还是放弃了起身去厨房的念头,再次深深坐在椅子上。

看到她们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原来如此。

我没尝过芭达亲手做的料理——大概就是这样吧。突然和约翰四目相对,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默默点了点头。总之,不让这家伙进厨房吧,这是一种默认的共识。

这时,奥莉亚的视线突然停在了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的夏娃身上。她的脸上还浮现出沉痛和焦躁交织的表情。奥莉亚来到夏娃身边,从后面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夏娃,你也来帮忙吗?”
“诶?”

看着一脸茫然的夏娃,奥莉亚温柔地微笑着。

“你做过菜吗?”
“没有,可是……”
“是吗?那我教你。来,到这边来。”

夏娃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被牵着手站了起来。然后低着头,小声回答。

“……我知道了。”

“嗯?夏娃要帮忙的话,我也要帮忙……”
“没关系,你坐着!”
“芭达,把手从芥末拿开!”

……不行,看不下去了。

“芭达,我有话跟你说。”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出了工作室。

“咦,剑,你说什么……”

走到门廊之前,我隔着肩膀看了看屋内,看到奥莉亚、维里提斯和约翰正对着我竖起大拇指。

能做好工作比什么都好。

太阳完全落在水平线的另一边,四周充满了夜色。眼前的西洋就像煤焦油一样,吞噬着黑暗,静静地飘荡着。

我把芭达拉到离海浪稍近的地方,松开了手。

“真是的,怎么回事……突然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

由于夜幕降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愤怒。那么,该怎么办呢?我只是为了不让这家伙上厨房,才带她出来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海浪的声音穿过我们的沉默,在海边回响。不久,月光从云缝中微微射进来,又马上被云的影子遮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芭达似乎有些不安。黑暗中,我感到那双手在背后无所事事地动来动去。是不耐烦了吗?这样下去可能会惹怒委托人。该怎么办呢,我尝试转动脑筋。

终于找到话题,我开口道。

“嘛,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块拼图’那件事……”
“什么?”
“那个,不是说今晚就能凑齐吗?”

月光再次射进来,照在芭达的脸上。她的表情夹杂着无奈和愠恼。

“……啊,是这件事啊。”

不知为何,芭达重重地叹了口气,抱起了胳膊。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作家的样子。

“就是字面意思啦。恐怕今晚,最晚明早就会有行动,针对我和你。”

我歪着头。

“我和你?行动?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听到了波涛声之间的另一个声音。那是从远处传来的含混不清的蹄声和车轮声。是马车驶过海边的声音。
芭达的嘴角浮现出自信的笑容。

“比想象的要早啊。”

就在这时,椰子树林间开始闪现油灯的灯光。马车终于出现在海边,径直走到我们这儿,又停了下来。

那是一辆四匹马拉的豪华马车。漂亮的厢型足以区分街上行驶的驿马车。肯定是某个有钱人的东西。虽说是夏夜,车夫身上却穿着一件胭脂红的夹克衫。他走下车座,恭恭敬敬地向我们鞠了一礼。

“冒昧打扰了。这里有安德普拉琪娜先生吗?”

我皱起眉头。奥莉亚?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拜访奥莉亚呢?
与一脸疑惑的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芭达隆似乎洞若观火,沉着地开口。

“她在里面,先听我说吧,我的名字是佛罗斯特。”

车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扫了一眼收信人的名字。

“……那真是太好了。这封信是安德普拉琪娜和佛罗斯特女士的。”

就在芭达收到信封的同时,奥莉亚和约翰的身影出现在了木屋的门廊上。

“怎么了,芭达隆?”
“刚才好像听到马车的声音……咦?”

一到海边,两人就看到了陌生的马车,惊讶地开口。芭达看了一眼信封里的东西,然后越过肩膀给两人看。

“收到请帖了,是奥莉亚的画的超级粉丝。”
“我的粉丝?”
“啊,概括起来就是‘前几天购买的安德普拉琪娜先生的画让我感触很深,想邀请您到我们公司来,请乘坐这辆马车。正在访问的佛罗斯特老师也请一道莅临’。”

因为内容太过离奇,我们三个的头上都浮现出问号。

芭达也一起?
……不,等等,奇怪。

为什么这封信的寄信人知道芭达现在在奥莉亚身边?

“奥莉亚,最近有哪个社长来买过画吗?”

对于芭达突如其来的问题,奥莉亚有些不确定。

“社长?那个……啊。”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确实是一家大公司,虽然不是社长本人,但有代理人过来买。”

“那人是谁?”

我不禁问道。奥莉亚回答。

“罗尔的大公司……对了,是斯坦利先生,斯坦利金融。”

这个名字让我和约翰愕然。那确实是三天前买下人偶图书馆的人的名字。芭达点了点头。

“啊,是斯坦利的请帖。”
“这个时间?太没常识了。”
约翰皱着眉头说道。

“啊,确实是太没常识了。不过,这位寄信人还是认为我们会接受邀请的。”芭达隆开心地扬起嘴角。“不好意思,晚饭改天再吃吧。奥莉亚,快去准备。”

“芭达隆,难道你要接受这个邀请?”

约翰愕然问道,芭达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是我等待的最后一块拼图。乔纳森,你也来吗?”

约翰犹豫了一下。但是,似乎是为了甩掉心中的胆怯,他摇了摇头,终于再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嗯,我也去吧。如果菲特·斯坦利在暗中活动的话,应该需要同等的力量。”

贾兹费勒基金会的创始人掷地有声地说。
哎,我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似乎只能顺势而为。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突然,一个人影猛地从木屋里冲了出来。
“芭达,剑,不得了!”

维里提斯以平时难以想象的慌张表情跑到我们身边。芭达讶异地歪着头。

“维里提斯?怎么了?”
“夏娃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大家都惊呼起来。

“我只是让她到外面去拿柴火。我觉得很奇怪,就去看了看,发现她连同客厅里的包一起不见了……对不起,我没有看好她……”

女骑士因悔恨而扭曲着脸,低下了头。我不禁咂了咂嘴,不屑地说道。

“那家伙,一个人去了人偶图书馆……!”

“安德普拉琪娜先生,到那个图书馆要多久?”
对于约翰的问题,奥莉亚语无伦次地回答。

“嗯,走路的话,可能三十分钟左右,如果骑马的话,不到十分钟……”
“马在哪儿?”

听到芭达冷峻的问题,奥莉亚指着木屋的后方。

“树林里有个马棚,我的一匹马在那里……”

这时,维里提斯摇了摇头。

“……刚才去看过,空的。”

我对着大海开骂起来。旁边的芭达也苦涩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芭达?”

对我的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后回答。

“没办法。剑,维里提斯,你们马上去追夏娃。我去跟斯坦利谈。奥利亚,乔纳森,你们跟我来。”

大家几乎同时点了点头。我在芭达耳边说。

“……对不起,我要暂时离开你。”
“没关系,你要尽快追上夏娃。”
“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千万不要乱来。”

芭达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了啦。”

“剑,快点!”

维里提斯催促道。我点点头,跟在后面跑了起来。对着我们的背影,传来了芭达的声音。

“等我们谈完了就去和你们会合!拜托了,剑,维里提斯!”

“噢!”我在心里点了点头。

——今晚,我要结束这桩令人费解的肮脏事。

我一边飞驰着划破黑夜,一边瞪着遥远前方的海角。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异样的人偶图书馆睥睨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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