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怕麻雀,怕,特别怕,以至于到一看到死的,毛发竖立,手脚缩起甚至会爬到身边某个人的身上去,高一就有一回,我爬传扬身上去了。我以为我是不怕了的,如果有心理准备,我或许会体面不少,会绕道而走,会视而不见,但突如其来的那一刻,我才发觉恐惧的种子有多顽强深刻。就像插进岩石缝隙当中的绿色藤蔓,将根系牢牢固定在砂砾与砂砾的当中,破解了它们亿万年的粘合所形成的融洽,若是拉扯,整块岩石是都会瓦解的。
当然若是离得远些,我站在窗户的里头看着它们梳理羽毛,戏耍对方,便也觉得安宁,就像隔着笼子的老虎,远比站在身后的要憨态可掬的多。
我是在前不久的某个雨天中午想起它的,当时空气里的雨细密恼人,我骑着车,镜片上覆满了雨滴,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骑在布满雾里马路上,便觉得这世间粘稠而富有寓意,当时我想去收一个快递,可惜主人不在家。
回来的路上,在那条一半田野一半老树的小路上,我忽然想,若是前面出现了一只不过灵敏的麻雀那会怎么样,它会无法察觉我的来到,甚至被我碾过,我想到那褐色的斑纹殷红的血渍短密的羽毛,便忍不住想要逃跑,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一只麻雀,我希望它躲过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畏惧,死亡原本是一种弱势的状态,但我们却本能的惧怕死者,我想我会飞速的骑行,妄图摆脱这只麻雀,遗憾的是死亡是无法摆脱的,它根深蒂固地附着在狭窄的轮胎只好,骑行越迅速,那痕迹出现的也愈加频繁,时刻提醒着你,注视着你,靠近着你,它不会离去,想到这里,我更加加快的速度,风雨一片。
彼时道旁有一支起的棚子,里头有经声,木鱼阵阵,生锈的铁锅里焚烧着纸钱,大红的蜡烛闪着明晃晃的光,我能闻到焚香的味道,这种肃穆庄严既令我安心,又带有慌乱,或许我看不清,因此前方时刻都会出现一只麻雀。
让我努力回忆一下,我是何时开始惧怕麻雀的,似乎是天然而然的,我对这种小型的鸟类有着特别的畏惧,而麻雀又是其中最常见的,这种类型的鸟我都怕。别的孩子都是不怕的,我的表姐曾捕了一只,家里的孩子们都抢着要去玩耍,只有我是远离的,不敢接近那个房间,期待那麻雀能飞走,当然它最后还是死了,我央求父亲把它扔得越远越好,起码是我不能够去的地方。
后来我猜想,我怕麻雀或许是两个原因,一者是我在很小的时候,被麻雀伤害过。或许是某个午后,我的母亲正在楼下晾晒着衣服,我作为一个婴孩被独立放在一个房间里,这时出现了一只麻雀,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善意,不知它是扑在了我的脸上还是做了如何的恶事,总之我彻天的哭声并未被听见,这形成的强大的恐惧极其深刻地印刻在脑中,携带多年。又或者,我的前世是一条毛虫,始终生活被被吞食的恐惧当中,同时期待着羽化成蝶,不论最后是否成蝶,这份恐惧都是深远而持久的,以至于带到了今日。这说不清楚,哪怕知道了,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就像我天生不怕蛇鼠蚁蛛一样,我天生就怕着麻雀,它是我基本情绪的启蒙。
如果说上述的经历,我与麻雀之间都没有太多直接的接触的话,初三那年,使我神经最为紧绷的,便是麻雀。我的床位是在空调的边上,当时一寝室住十个人,寝室狭小,因此我便正对着空调。“唧唧。”在那个记不清时间的夜晚,我猛然听到了鸟叫,我整个人一瞬间僵了,“吱吱。”这声音并未停息,我屏息细闻,声音竟然是空调洞里传来的,我们的距离,几乎就在十公分以内。我坐了起来,窗外月光清冷,已是深夜,从前似乎我并未听到这样的声响。是麻雀,我大概可以确定,更不敢躺下,声音断断续续,麻雀似乎不会睡觉一样,一直叫着,我便坐着,不敢乱动,也不敢查。那晚上何时入睡,我自己是分辨不清的。此后这声音便不停歇,我同学校反应过希望换床位,却没得到答复。楼长用一块毛巾堵住了空调洞,她说那麻雀住在空调外机里,赶也赶不走,没有办法。于是每天的晚上我都能听到这样的叫声,我不敢把头转到那一方,害怕听到毛巾抖动的声音,我紧绷着自己,咒骂着这麻雀,大约两个月,我每晚都是在坚持不住与麻雀的对抗,最后入眠的。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大抵如此。
我还是过来了,在两个月的折磨里,我对这叫声适应不少,但还是害怕。这算是我的软肋吧,从前我是耻于说这些的,但现在我想明白的,我必须面对这种恐惧,暴露这软肋,或许有一天,当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的时候,麻雀再飞入我的家中,我必须走得急而稳健,必须站得直而宽厚,必须以一个成人的姿态,去面对它、驱赶它。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仿佛听到了麻雀的叫声,我去关了窗户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