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梅花朵朵娇艳,竞相开放枝头,静默看着世间红尘,独自感叹。凉风微佛,清香袭人。
江采萍,一个如梅花般美艳脱俗,冰清玉洁的女子。
当玄宗第一眼在梅林看到她时,她静静得站在一棵如雪的梅树下里,淡妆素裹,含羞低眉,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美人如梅,梅似美人。如果满园梅花是王冕笔下的美作,那江采萍定是那画中仙,美得如此惊艳,不食人间烟火。于是他无可救药地迷恋上她。
玄宗在梅树下设宴,与美人畅饮,冷风过,梅花偏偏落下,如三千佳丽齐舞,如此景色,简直妙不可言。配合如此佳境,陛下赐白玉笛,采萍献曲《梅花落》,笛声悠扬婉转,吹奏之人更是姿态万千,胜于瑶池仙女。这般好曲配如此美人,玄宗入迷了,仿佛置身于玉宇琼楼,管他天上,管他人间,只愿沉醉在这美好世界里,直到永远,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他爱她,不仅因为她的美倾国倾城,还有她的气质若如兰,才华馥比香。自从有了江采萍,后宫粉黛无颜色,他去了她怀里,她住进他的心里,彼此相爱。采萍爱梅,他就为她种下满园的梅花陪伴她,并提笔园中楼台为“梅格”,花间小亭为“梅亭”,而她就是他情有独钟的“梅妃娘娘”。
一个女子,要的到君王全部的爱是不容易的,而她却轻易的做到了。这个美丽的女人每天与他相守在一起,彼此相爱,不离不弃。
他们相伴梅园赏梅,他想起刚见面时,她为他吹奏一曲,那么悠扬,那么动听。他也要为她吹一曲。玄宗看着她的梅妃,拿起白玉笛,深情吹奏。低声婉约,飘越云霄,采萍应声翩翩起舞,红袖回转,轻纱飞扬,轻步盈盈,婀娜多姿。太液波翻,惊鸿舞罢,断魂流水。
一支惊鸿舞,玄宗如痴如醉。他看着她,感觉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人间恐怕是很难找到这样的女子,让他如此倾心。
他愿就这样看着她,他愿就这样一辈子。
而她,也愿就这样一辈子看着他,一辈子为他一个人跳这一曲惊鸿舞。
就这样,一辈子。
梅妃的爱不求轰轰烈烈,不求荡气回肠,只盼望能与相爱的人携手一生,只待百年后,与之共墓床。
原本,她以为可以和他这样走到最后,只是,她错了。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是他曾经的儿媳,现在的妻子。他温柔的唤她玉环,封她为贵妃,赐浴华清池。他的爱到另一个女人心里去了,无法再顾及到她。莫不是,她红颜易老,他厌倦了么?梅妃是不甘心就这样被遗弃的,他要挽留住自己的爱。她执笔,在微弱的烛光下为他写诗:“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她希望玄宗能明白,结束这段不伦恋,与她再结连理。他一直都在等待玄宗的回音,谁知,事与愿违,她的得到的只是杨妃的嘲讽:“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看着这首诗,她漠然心伤,难道,旧颜真的无法与新颜争艳?难道,他眼里就只有新人笑,而看不到旧人的眼泪么?
玄宗再也没来过。
一根连理枝,拴住两颗心,一颗在哭泣,一颗在欢笑。
一个皇宫,容不下二主。
玄宗被杨妃说动了,下旨将梅妃迁到上阳东宫,从此,相见无期。
离开那天,她路过那片梅林,发现,梅花全落了。满园裸枝,一片凄凉。梅妃哭了,为梅,为她。
又是一个满园无处不飞花的季节,梅花盛开。她独自来到梅林下,这里曾经是两个人的天堂,如今只剩她一个。远处,仿佛听见梨园传来悠扬的笛声伴着柔美的琵琶,一切那么美,那么和谐,只是,这些是别人的幸福,与她无关。风过处,梅花落,她跳起那支惊鸿舞,轻纱飘扬,如蝶飞舞。他曾经说过,她的舞是最美的,无人取代,他说过,她的舞就像蓬莱仙境的仙女般美妙,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他曾经都说过,只是如今,他暂时忘记了。
她不怪他忘记,她相信,有一天,他会记得。因为有些记忆注定只属于两个人,是一生一世也无法抹去的痕迹。
她虔诚的跪在在梅树下,慢慢闭上眼睛,合起手掌,默默的祈求上苍,为她指引方向。她会一辈子守住一份爱,这份爱,无需天长地久,只要爱的人在身边,为她停住流转目光,安心的相守在她的身旁,如果感觉累了,只愿醉倒在她的温柔乡里,等待她为他轻轻梵唱一首爱的歌谣。
这样她便无悔。
只是,恐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转眼,她在上阳宫已经数载。在别人心里,或许早已忘记,在皇宫里,曾经住过一位像梅花一样美艳清傲的女子。没人帮助她,没人同情她。但她并没有放弃,她始终相信,在下一个梅花盛开的季节,有人一定会想起这个曾经在梅树下舞蹈的仙子。她曾经在梅树下祈祷,他会听到她的心,知道她在等待。
她是个对爱执着的女人。她一直在守候这份爱,不曾离开过。
结果,她真的等到了。
高力士告诉她,陛下今晚在翠华西阁等候。
梅妃笑了,就像盛开的梅花一样灿烂。
她精心打扮,轻描娥眉,粉面朱唇,金钗挽发,耳坠明珠,轻纱罗裙,腰若流素。
妆罢,他随宫人去到翠华西阁。见到他,她紧紧抱住他,她害怕一松手,一切又会在她眼前消失。这一刻让她等的太久太久。他老了,不再如从前那般潇洒,但在她心里,不管他怎么样,他都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也是一直会等下去的那个人。
这一夜,他只属于一个人。
这一夜,她只属于一个人。
只是,这种幸福太短暂。杨妃知道他私会梅妃,气急败坏大闹一场。她的脾气,怕是玄宗也承受不了的,他将她藏在暗阁里,待杨妃走后,让宫人将她送回上阳宫。
久别的重逢就这样结束。结束的那么仓促,那么不光明正大。
为什么见自己的妻子也要偷偷摸摸,难道她的爱就那样见不得光了吗?
她爱他,再次受伤,却只能在一个人哭泣,哭的那么绝望。
自从见过之后,他开始想念她。他派人送去一斛珍珠,想告诉她,其实他还一直记着她。只是,他不知,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一斛珍珠并不是她灵丹妙药,可以治好她的伤。她没有接受他给她的赏赐,她告诉他:“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她不是不爱他了,只是不知如何去爱了。
她不再奢求,安静的在上阳东宫,默默祈求上苍,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
几年后,她的丫鬟告诉她,安禄山叛变,所有人住准备逃离,请求梅妃一起出宫躲避战乱。
她的心乱了,她担心他的安危,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已经撤离长安,是不是...... 她想走,但怕走后,他再也找不到她。
她决定留下了,为了她爱的而留下。
攻城的最后一个晚上,她在微弱的烛光写下当时在梅林里许下的誓言,她不知到明天是生是死,如果是生,她会在上阳宫等待他再次回京,那时她将在梅园等着他,为他再跳一只惊鸿舞。如果是死,他不希望自己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留给他,她要告诉他她的承诺,希望在下辈子可以兑现,用一生一世的爱来供养。
他和杨妃逃往蜀地,战乱中只剩下她自己独留上阳宫。乱军闯宫,她逃不出去了,她跪在叛军面前,哀求他,希望她死后能魂归梅林。
那个叛军杀了她,将她抛入梅林中,任梅花将她埋葬。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封信,她希望,哪天,他回来,在梅林看到她的尸体,也能看到她曾经的祈祷: “如果这份爱可以再来一次,我愿在佛祖面前虔诚的焚香,祈求上苍赐予我爱或被爱的力量,让我可以将你捧在手心,用尽我的一生一世来供养着我的爱。我爱你,不求荡气回肠,只求平淡爱一场。我爱你,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你在我的身旁,停住那流转的目光。如果,你觉得累了,请醉倒在我的温柔乡,听我轻轻为你梵唱。”
安史之乱过去了,一切又恢复太平。玄宗被接回皇宫,做了太上皇。回到宫里,一切是那么熟悉,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偶尔,他会去那片梅树林里,雪霁初晴,朵朵梅花飞落,玄宗坐在梅树下,静静观想。曾经,有个美丽的女子,在这里为他吹奏一曲“梅花落”。曾经,那个女子,在这里为他跳一段“惊鸿舞”。只是如今一切成空。玄宗轻轻拾起掉落泥土的梅花,把它捧在手心,其实,他对采萍是那么不舍,其实,他对采萍的爱,一直都在这里,不曾消逝。如果,采萍的一律芳魂尚在,那么,请你看看你的爱没有落空,因为你等的人一直都在,念着你,不舍不弃。
梅花飘落,杨花凋零。一切终归尘土,人世间,只留下这个孤独的老人在苦海中飘荡,他有太多的烦恼要去忘记,或许,一回头,他会看到她们旧时的模样,那些早已消失在万丈红尘的样子。
这一辈子,爱与被爱都已经结束,只愿来生,他们能在梅树下再次相遇,而那时,他不再是陛下,她不再是嫔妃,他们只是一对平常的小夫妻在彼此生命里寂静喜欢,或者默然相爱。
他的心碎了,谁也无法再帮他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