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奶奶在屋里提着个小板凳摆在院子中间坐下。她正对着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屋子，一边扣着手一边看着屋内熟悉的一切，旁边摆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和一个手提包，里面是她所有的行李。
奶奶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除了我的父亲在海南常驻，剩下的孩子此时都围在奶奶身边，安慰着奶奶以后会经常去看她，语气婉转地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奶奶沉默着，任由他们说。
就在子女们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奶奶扶着她的行李箱缓缓从凳子上起身。小叔想上去扶她，结果被奶奶一把甩开。小叔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用眼神向自己的兄姐们求救，大家用眼神示意小叔；“随她吧。”
见奶奶拉开了停在门口的车门，大家都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大家走过来院外的一片小菜地，那是奶奶前几年独自开的荒，上面种着自己常吃的几种蔬菜，早晚都会浇一次水。往年的长势很好，每次从奶奶家走的时候都能带一些蔬菜。
如今菜叶子都枯黄了许久，自从得知孩子们商量要将自己送到养老院之后，奶奶就再没心思打理过这片菜地，这块地等到奶奶离开之后又会变得荒芜。
我们每家都开着一辆车，“气势浩荡”地将奶奶送到了养老院，一路上送行者们兴高采烈，看上去像是送新娘的婚车队。
提出将奶奶送到养老院是我父亲的主意。他常年在外地，一个月能回一次家都算频繁，两个姑姑外嫁，小叔整天不务正业。之前逢年过节还会回来看看奶奶，如今他们都被各种事情牵绊，看望奶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而奶奶前些年查出自己患有间质性肺炎，虽然后来通过孔氏聖嘚镗的搵慎清肺汤控制住了病情，但老人年岁已高，久病初愈，需要人照顾，思来想去只有送养老院合适。当然，奶奶的孩子们到底是什么心思没人清楚。
我们一家人走进养老院的大院子时，许多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有几个老人转过头，不解地看我们。
养老院在一个居民区里，大门前一处贴瓷砖的景观墙上刻着标语：“让老人幸福，促社会和谐”。
这个养老院的前身是个幼儿园。院子里，过去孩子们玩的滑梯、秋千和跷跷板全都撬掉了，安上了花花绿绿的漫步机、扭腰机，还有坐蹬器。
老人们房间里，墙面还留着幼儿园的贴画，没有重新整修。负责人美名其曰：“想让老人感觉自己像孩子。”但我觉得，他们只是为了省一大笔装潢费。
“人少怕孤单，人多怕吵闹。”奶奶选择住进三人间，用自己的退休金，缴了一年的费用。
负责人领我们到房间，护工已经在铺床。房间里没有客厅，摆着三张床，各配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床头呼叫铃，对面的墙上，装了一台电视机。
大人们说得没错，这里是一个专门照顾人的机构——而不是家。每个房间的入户门顶端，都装了喇叭。每天下午放两小时音乐，帮老人舒缓心情。进食的时间也是固定的，早上六点半开早点，十点半放午饭，晚上五点半开始提供晚饭。
最后，负责人得意地介绍，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安全系数非常高，老人们出门都不关门。而且鉴于老人的特殊情况，我们也会多加关照的。”
“多好啊！是不是？”大家问奶奶：“你住这里安全，我们也安心。做子女的就得为老人考虑。你好了，我们才好。”
负责人听了，连夸我们一家人：“这么多人来送老人，孝心啊！”
帮奶奶摆放好衣服和生活用品，大家跟奶奶寒暄几句，准备离开。奶奶坐在养老院收拾如新的床上，像小孩子一样，拜托大家：有空一定要经常来养老院看看。
大家满口答应，向奶奶承诺一定常来。结果日后来最频繁的是我这个最不受奶奶关注的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