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一年中第一次跨入夏天。这时的天,总是阴晴不定的。我向来有晨跑的习惯,且喜欢随着心情到处跑,总是喜欢一些新的景象。等我跑到6公里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暴雨,寻着一处地方,避雨。
这是一间晨间的酒馆,营业的时间是凌晨3点到上午7点。而此刻的时间是5点30。酒店的空间十分的狭小,整个店铺只能放得下一张客座,且房间的光线有些昏暗,不过空气里散发出让人放松的好闻的味道。白墙上悬挂着一幅字画,上面写着,酒与你的故事。我心想,真的好非主流啊。客座上,已经有约莫40岁油腻秃头男子正在饮酒,我因为不好意思不买酒水,便也让老板给我一杯酒水,名为:忘空。真是非主流到家了。
饮了两三口,我竟和那男子攀谈起来。
男子告诉我,他叫林。
林说,过几天就是他40岁的生日。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40岁了。
林念到高中结束因为没有考到大学,便开始出来混社会了。当过服务员,搬过砖,虽然辛苦,但年轻力壮,第一次拿着自己辛苦赚的钱,仿佛幸福的生活就在不远的将来。直到有一天,他的工友拿到一本海子的诗集。等到他读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这句的时候,仿佛灵魂受到了重击,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后来的那些时日里,他便开始尝试写诗。
林顿了顿说,这是他迈向苦闷人生的转折,如果当时他不读海子,他就不会写作。即便日子变得稀疏平常也不会像后来那么辛苦。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便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继续道。
那仿佛是我第一次觉得人生是这样有意义。能够写诗,真是一件十分快乐幸福的事情。上工的时候,脑子里也全然都是字词句,休息的时候也是,想到一些好的,便把他写下来,觉得写的好的,就给我的工友们看。就这样,我坚持了整整一年。
彼时,我已经换了好几份的工作,正在一个小餐馆里当厨师。
那时有个女大学生,过来做服务生的兼职。我起初并不在意,也以为她和一般的人无异。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我写的诗,便夸我说写的好,并说,如果以后写完了可以给她看,她是文科生,说不定还可以探讨一番呢。那是我第一次写诗,被人夸,随后创作的自信和动力就更加地旺盛。厉害的时候,一天甚至能写3.4篇。她说,我帮你看了那么的诗,你怎么不请我吃饭啊。我木讷了一下,随后说,好,我请你吃饭。这样一来二去以后,我竟和她的关系变得相当密切。晚上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竟然忍不住想要看到她的身影。直至有一天,和她一起吃饭喝酒,不知道怎么回事,喝酒喝的有些多了,我便送她回家。等到到她家的时候,她突然抱紧我,不让我走。她说,我喜欢你,虽然你现在没什么好的工作,工作起来也笨手笨脚的,但我觉得你在写作上面有才华,有天赋。以及我知道,你写的那些情诗,是想着我写的对不对,因为我看过你以前写的情诗,是枯燥无味的,直至你最近写的那些,触人心扉。所以啊,林,我真的觉得你很有才华,女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有才华的男孩子呢。我虽然感动但也觉得她说的是胡话,当不得真的。只想,把她的被子掖掖好,免得她受冻着凉,谁想她主动亲吻起我来。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只能呆在那里。第二天醒来以后,我问她,她说,好,我们谈恋爱。
可是,我们每个人对于爱情的认知偏差是如此大。我以为爱情,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到底。可她以为,在一起开心就可以了。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在她的假期结束以后,她跟我结束了恋爱关系。我难过至极,前去挽留她,她跟我说,我们的质地终究是不一样的。我还要去念书,上大学,而你,可能只能做着低微的工作,永远只能拿着低薄的工资。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我一个人悲伤。
他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有一些淡淡的悲伤。
随后看了我一眼说,爱情啊,就是毒药,吃了越多,中毒越深,需要恢复的时间也多。
我觉得他对于爱情的看法太过于消极,有些不认同,便道,其实爱情也是解药,是拯救我们平常平庸无聊至极的生活的解药,他告诉我们并非这么单纯简单地活着,虽然有时他给予我们以痛,但是给以我们的幸福快乐也是难以比拟的。看上去不好的爱情,只是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点遇上,就像烂俗的那句话,在最没有能力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想要保护一生的人。其实本质还是一样的。
我在说出了这些貌似大道理的句子以后颇有些成就感,以为会对林产生什么启发,谁知,他却像没有听到似的。
我又转念一想,便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嘛?
林虽没有回答我,但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越来越大了,雨水打在地上就像豆子撞到人的脸上,想想,都觉得十分的疼。
林又说。
那时我难过至极,上班也不去上,因此丢了工作,每日就躲在出租屋里,喝酒,喝到心被狠狠地扯烂沉沉地睡去,醒来以后,又继续喝酒。其实我觉得她说的挺对的,我和她终究是不同的,我连我自己的生活里都看不到希望,又怎么能企望她能够从我的生活里看到希望呢,可尽管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我还是很难过。我在疼痛,可我明白,出口就在那个地方,只是我还要走一会儿。
于是,我把写作当作自我的救赎。我开始尝试写小说,并陷入了小说的魔力之中。因为生活还要继续,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晚上便开始构筑小说。期间也投了很多的杂志社,但是都石沉大海,事情的转机是我做了这件事情坚持了2年的时候,那时我已经是25岁的年纪。终于有一家杂志社愿意刊登我的小说,也拿到了一些版权费,这对于当时的我无疑是一剂强心剂,便开始继续专注于小说的创作。在潜心耕耘了3年以后,我终于小有名气,也有了一些粉丝。有一个合作的很好的出版社,和我一起相约出一个长篇,我答应了,便沉下心来,写了整整的半年的小说。没想到,一经发行,就真的大卖。我也就成为了一个畅销书作家。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暗淡的脸色有了一丝光彩。
外面的雨似乎是下小了些,但是又刮起来了大风,听到风摩擦起小雨,呼呼作响的声音,心情也变得有些阴郁。
林又道。
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是在贫民窟里长大的人,一下子中彩票得了1000万。然后贫穷时候眼红的,羡慕的,全部都通通地要求得到。好奇心虚荣心驱使那些女孩子想要跟一个畅销书作家谈恋爱,我全部都一一接受。但总是谈了1个月不到,和他们睡了觉以后,就对他们感到腻烦空虚乏味。我应对这种状态的方式是,接连不断地流连在愿意和我谈恋爱的面容姣好的女孩子的亲密关系。不断地寻求快感。在空虚和快感的矛盾中活着。但这样还是不能够满足我。我知道我在膨胀,我在迷失,但这样的感觉还是令我欲罢不能,因为我真的及其厌恶渺小失败时的我,所以我要好好地享受现在。后来,我去赌博。那种一下子赚的金盆满满和一下子赔的身无分文的感受,都在提醒我另一种活着的方式。我不再需要忍受被人抛弃的结果,狭小局促的出租屋,一桶一桶的泡面和每个月的开支账单。
但,我就这样失陷于自我的沼泽。于是,审判来了。新闻接连不断地爆出我的私生活混乱,且也涉足赌博。我被拘禁在看守所里,和我合作的出版社也终止和我的合作关系,且让我承担高额的违约金。我又一下子坠落于深渊处。
出来的时候,是阴雨绵绵的天。记者接连不断地向我提出一系列尖锐的问题,我抑制不住,当场失声痛哭起来。
后来的生活,比我未成名之前还要惨淡。永远是化不开的乌云。
讲到这。林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眼神询问酒店的老板能否抽烟。老板无神地摇了摇头,他便又收起烟来。接着道。
从28岁到35岁的时间,是我人生漫长而痛苦的时光。有时走在路上,总是会敏感地注意到别人的目光,你不堪的往事被大众所知道,他们看向你的时候,总是带着对你往事的评价,轻蔑不屑更有锐利的,这使我异常难受。我不懂事时犯下的错受到的惩罚比我应得的来的多的多。那段时间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悔恨,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林在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叹了一口气。随后便饮了一口酒。
我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痛苦的往事,安慰他道,事情总会慢慢地变好,你现在不也挺过来了嘛。
林看了我一眼,然后苦笑了一声说,是啊,都熬过来了。
在我们聊天的间隙,外面的雨似乎也小了些。
35岁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冷静而坦率地面对我自己,面对我过去的生命,不再在意别人恶意看向我的目光。于是,我决定重新努力。每天都只睡4个小时,只为了能够更加努力,使我的生活恢复常态。虽然身体变得劳累,心却又像重新获得养料,健康而茁壮地生长。也就是在两年之前,我遇到了泽,一个视摄影为生命的女孩子,简单纯粹却又十分的果敢。半年之前,我们领证结婚。
林的眼神突然焕发出光芒,而且激动地说道,我和泽也孕育出了我们的新生命。
我知道,他的故事应该是讲完了。而且,外面的雨也停了。我和他也将会在这个地方分别。我想帮付林的那一杯酒钱,因为他给我分享了一个好故事。老板却说,因为是很好的故事,所以就不收我们的钱了。真是够非的了,我想。
出来的时候,乌云已全部散去,阳光洒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