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与君成悦
01
某些时刻，时光如同一条静止的河流，风吹着不动，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多愁善感的人儿慢慢踏入。于是，在你什么都不想去想的时候，回忆如期而至。
那年，高考结束估分之后，我估摸着自己没能上心仪的大学，心里五味杂陈。
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的那天，我拉着行李箱极其不情愿地上了班车回到了老家，路上便作出了复读一年的决定。
我向来习惯了独立，初中的时候，明明可以选择外宿，却固执着要求内宿。
如此，初三那年，我从父亲任职的初中，转到了另外一所一公里之外的实验学校就读，原因是在原来的学校，我找不到竞争对手。
那时的我成绩出奇地好，好到父亲不敢相信这些奖项的得主竟是他女儿。全国英语奥林匹克二等奖，物理奥赛三等奖······以及区市县里的各类奖项一一归入囊中。
我尤其记得，我在拿到第一个全国奖时，父亲知道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了。
那天，我拿着成绩单兴高采烈地跑到他房里，大喊一声：“爸，我要代表全市去参加全国的英语奥赛的复赛，我初赛拿了一等奖。”
当时的他，正在伏案批改作业，大概是太过于惊讶，以至于手一抖，碰倒了旁边那瓶开着盖子的红色墨水瓶，血红的墨汁，就这样顺着桌上垫着的废旧报纸滴落到地上，在地板上开出一朵红色的鲜花。
那一刻，我知道父亲不相信我，他不相信他的女儿可以这么优秀。
停留在我记忆里的过往，来自父亲的爱有点冷，冷得如同寒冬里湖面上结成的冰块，静止不动。
小的时候，求知欲强，想要知道什么，去问他，他还会告诉我答案，也就会多说几句话。
大了之后，尤其是上了初中，转学前，虽然每日都能见到他，但两个人的谈话也不会超过20句。
而谈话里，来来去去，不外乎是那几句：“爸，我放学回来了。”“爸，吃饭了。”“爸，我去睡觉了。”转学之后，隔三差五回来一次，话就更少了。
父亲性格内向，本来话就不多。我青春叛逆、桀骜不驯，本能性地拒绝过多的交流，如此一来，父女之间也就生分了许多，我甚至以为，他不爱我，因为他不相信我。
02
他不信任我，确切而言是他骨子里的极度自卑。出身不好，家里兄弟姐妹多，得到的关注极少，时常自我封闭。若不是因为才华考上了中师，他更是村里的无名之辈。
“生不逢时最是遗憾，一腔才华却是悲剧”。父亲有才，书法写得一流，文字功底更是了得，但这又能如何？没有人脉，毫无关系，毕业后只能分配在边远贫困的乡村当个小学老师。
而对于命运的安排，父亲全然接受。若不是认识了母亲，受母亲的影响，他也没想着要出城里教书。
母亲说他胸无大志，安于现状，在村里教书挣不到多少钱。他苦笑，说她不懂，教书挺好的，村里的孩子需要，这就是价值，怎么能用挣到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呢？
母亲一听，觉得父亲在狡辩，更加生气了，而父亲依旧心安理得地教着他的书。
但被鞭策多了，他最终熬不过母亲的强势。某个机缘巧合，他从村里的小学调到了乡里的初中。
而后又在母亲的继续鞭策之下，自考大学，并且考上了。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不过六七岁，天真无知，并不知道所谓的奋斗的意义，只知道父亲很努力，因为他要考大学，时常挑灯夜读。
事实上，父亲的“不甘”和“努力”是母亲逼出来的。但这一逼，父亲反而自卑起来，因为相比之下母亲越来越优秀。
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她当上了单位的副主任，这算是件小有成就的事情，至少在当时许多人的眼里，我和弟弟出生在这样的工薪家庭里就好像泡在蜜罐里一样，是幸福的。
母亲要强，除了工作之外，还去务农和经商：种甘蔗，种香蕉，养猪养鸡，贩水泥······凡是能快速致富的不违规犯法的活她都肯干，不分昼夜，不辞辛苦。
在母亲看来，没能天生含着金钥匙长大，那就自己去创造，有才华，有能力，还怕撑不起生活的梦想吗？
就怕像父亲年轻时那样，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所以，她要逼迫他，让他努力奋起。
那时，最常听到母亲“教育”父亲的是那句话：“三十多岁的人了，胡子一大把了，白头发都出来了，土都埋到三分之一腰上了，再不努力点，谁看得起你这教书的。”
不过她这样一鞭策，父亲果然努力多了。考了大学，在乡里教了几年书，又遇到懂得欣赏他才华的人，将他调入了县城，而后又经过几年的时间，他当上了中学的副校长。
父亲有所成就，母亲悬着的那颗心才慢慢地放下。并且随着我和弟弟的渐渐长大，她很快将精力从父亲身上转移到我和弟弟身上。
03
弟弟是男孩子，生性顽皮，母亲喜欢惯着。我是女孩子，自然要乖巧许多，但母亲却要对我百般苛刻，这或许是她对我独特的爱。
从我上学开始，母亲就要求我要考第一，只要一落后，就开始各种训斥。时间久了，不用他们开骂，我自己就会主动认错，认错的理由是自己不够努力。
记得小学那会儿，有一次考试，平时语数成绩总分都能考到197分以上，甚至200分的我，在那一次考试中只拿了182分，其中向来擅长的语文科目只考了89分。
母亲在收到老师发放的成绩通知单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见状，知道这次真的没法交差了，赶忙跪了下来，频频认错。
“为什么不努力？以为自己天生有点优势，会写作文，有点小才，就能怠慢了？”母亲凶神恶煞地说道。
些许是认为自己考不好就是一种错，所以犯了错的我，大气都不敢吭一句。
而见母亲发飙，在一旁的父亲也默不作声，他看着我有种爱莫能助的无奈。
那天我跪了整整一个小时，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母亲也气消了，我才敢起身。
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对学习不上心，也不敢再骄傲。
慢慢地长大之后，去回想父母的教育时，并不想过多地评判对错。
因为深知每个人的思维背后，都藏着时代的印记，父母那一辈辛辛苦苦熬过来，大都觉得不努力就会被别人看遍，做人最怕碌碌无为。
看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世界能轻而易举、毫不费劲做到的，只有贫穷和衰老，其它的都需要努力。”
生而为人，实属不易，韶华岁月，确实没有蹉跎时光的资本。梦想二字纵然有些飘渺，但有才华的时候，就应该更努力去绽放。
多年之后，我为人妻为人母，虽然不会像母亲这般“强势”，将成绩作为衡量一个人是否努力的标准，但我也会像她一样，希望自己的爱人和孩子都能和自己保持在共同的频道上。
而我能做的，对他们最好的“鞭策”就是用自己的努力，去影响他们。
就在婆婆极力地向大宝强调学习必须要拿冠军的思想时，我总会在这之后将大宝拉到一旁，俯身和她并排，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孩子，妈妈不要你样样事情都做第一，但是妈妈希望你做的每件事情都尽力而为，只要努力了，结果并不重要。”
“嗯，妈妈，我知道了，努力就好。”她似懂非懂，点点头，笑开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