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哈里是一只说不出品种的土狗，没有高贵的出身，堂姐把它抱来时，它在我手臂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眼睛低垂，身体微微发抖。我一看到它，就喜欢上了它。
堂姐说：“叫它哈里吧。”
我们都觉得这名字洋气，后来才知道这是男孩名，而哈里是一只小母狗。
我的“喜欢”里，新鲜感的成分占得比例更多，但客观而言，当时年少的我算得上是位好主人，尽可能细心地照顾小小的它。上学前给它的狗盆里倒上新鲜的水；一放学先去狗窝边看看他，跟它说说话；吃到什么好的食物，像香肠、鸡蛋之类，也不忘与它一起分享。
那个年代，养狗都是为了看家，狗窝就是搭个棚子铺点干草，更没有狗粮这一说，狗都是吃残羹剩饭的。
哈里一天天地长起来，性格越来越活泼，好动，但不讨人厌，不让去的地方比如鸡窝，警告它几回它就记住了，极少踏足。
我想狗的通人性是不分品种贵贱的，哈里知道家人里面我对它最用心，所以跟我最亲。每天放学我刚进门，它就欢喜地凑上前来使劲摇尾巴，在我腿边转来转去，蹦着高地表达它的喜悦。
一年后，哈里长成一只体型适中、身体结实的成年狗，叫声变得宏亮而充满力量。那时我家住在远离村庄的河边，那是村里新开发的宅基地，总共才七、八户人家。到了夜晚，这几户人家身处荒野，明月高悬，远方灯光点点，越发寂寥得吓人。
多亏有哈里，在它的陪伴下，我可以安心无忧地在夜里独自出门倒垃圾或是上厕所。每次，看我走向院门，不用召唤，它便会跟上来。黑夜里，它的眼睛明亮，耳朵竖起来，小脑袋像监测敌情一般左转转右转转，敬业而专业的样子让我备感安慰。如果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哈里先是会试探性叫几声，如果继续有路人的脚步或讲话声靠近房子，它便冲到大门边上，发出一连串地、强劲地带有威胁性的叫声，引发邻居的狗也呼应起来，狗叫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很远，好一阵儿才会平息下来。
哈里到了发情期时，我家附近开始出现几条公狗转悠，它们都在打哈里的主意。哈里却是一副傲娇的姿态，对它们不理不睬，很少出门，即使出门时，也会紧跟在我身边，不像以前那样撒着欢儿地跑老远。那些公狗一靠近，它就低吼几声，前腿放低，做出要攻击的样子，成功吓跑它的追求者。
邻居奶奶说：“没见过这么挑的狗。”有一天，她不知从那里领来一只大狗，带进我家院子，把院门关上，想让它跟哈里强行交配。
那只狗壮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一脸凶相，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扑向哈里，哈里怒吼着，以前吓唬那些土狗的方法全不奏效，只能与它撕咬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正常情况，在我看来哈里是不情愿的，那叫声中透着求救。于是，我不顾邻居奶奶的反对，打开院门，拿起一根棍子把那只狗赶跑了。
邻居奶奶说那只狗的品种好，我才不在乎这个呢。
后来，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哈里自己完成了交配。初冬的一个夜晚，雪花落下时，哈里生下七只黑白相间的小狗。从小狗的花色来看，奶奶猜测它们的父亲是村里的一只大黑狗。
当了妈妈的哈里，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在冬日的阳光下，它安详地踱步，七只小肉球围着它嬉闹不停。放学时，它带着七个孩子上前来迎接我。晚上临睡前，我给哺乳期的哈里添一份温热的粥做夜宵，吃饱喝足的哈里侧卧在窝里，七个孩子衔着它的奶头，吃得香甜。
理所当然的，哈里变得更警觉、更敏感，但它依然不会攻击人，包括来访的客人，只是叫得比以前频繁，需要家人喝斥几声，才会安静下来。
小狗们满月后，家里的大人们开始把小狗送人。于是，接二连三的，小狗里断断续续地消失，今天没一个，明天又没一个，哈里不识数，但它知道有不好的情况发生了，奶头空了好几个。直到有一天，它身边一个孩子也没有了，那里喝着它的奶水慢慢长大的小肉球们都不见了。
人类是多么残忍的动物，坦荡荡地做着母子分离的事，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常识。
哈里变得焦燥起来，经常无来由地狂吠，一叫起来就是很长时间，大声吼它也不管用。我们都有点烦哈里了。
突然有一天，哈里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它咬了一位路人。那人骑着自行车，从我家门口路过，院门开着，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哈里都是站在门口叫几声，但这次，毫无征兆的，哈里猛地冲出去，咬了那人的小腿。
伤人事件开了头，之后又发生过几次，我们再也不敢院门大开。只要开着，哈里就会逮空儿跑出去，如果这时恰有路人经过，它就会冲上前去，狂叫不止，把人家吓得够呛，有时是真的下嘴咬一口，咬完就跑。
哈里成了一只让街坊四邻避之不及的狗，成了我家的一个包袱。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哈里还特别粘我，用一种特别不招人待见的热情猛扑上来，两只前腿抱着我的腰，尾巴使劲摇。我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挣脱开，有时不得不踹它几脚。
哈里是哪天失踪的呢？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它如果看到院门开着，就会跑出去，在旷野上奔跑好一会儿才回来，我们也习惯了。但有一天，它跑进了旷野，再也没有回来。
家人们说，可能被打狗的人逮住了，吃掉了。当时的我，年纪尚小，轻易不为流逝的东西难过，虽然有些遗憾，但转眼就忘了。
哈里之后，因为住宅周边的人家慢慢多起来，我家再没养过狗。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又被狗咬过，对狗平添几份恐惧之心，更是不敢再谈养狗之事。
年岁渐长后，再想起哈里，就会为自己当年的薄情和疏忽而引发自责。不管它是自愿离开还是被绑走的，它之所以跑出家门，可能是发现了家的不可信赖；它奔向旷野，也许是去寻找不知去向的孩子们，却又没有方向，只能无功而返。
我不会再养狗，因为深怕自己再次辜负那种情意。怀着一种伪善，我给哈里编排的结局是它自行离开了我们，因为它对人类失望至极。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貌似与主题无关的事，十年前，流行开心网的时候，我也随大流申请了帐号，上去玩了几天，还买了一辆车，却找不到停车位，只能任由它在路上跑着，几天之后，没了新鲜感 ，再也没有登陆过。
现在，开心网已经没有了，在那个虚拟空间里，我的那辆车是否还在路上奔波着？疲惫不堪，风尘仆仆；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离开了家的哈里，心怀痛失孩子的悲伤与疑惑，是不是也一直奔跑在旷野之上?
文：写不长
图：据CC0协议引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