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铂有话说:不论是谁,都曾品尝过
柠檬水和番茄酱的味道。
“柠檬水”专场
罗伯特·奥特曼曾多次向好莱坞制片厂自荐,均失望而归。他的职业生涯起步于纪录片厂,通过纪录片、电视片的拍摄和制作,他形成了独到的观念,对生活、对角色的理解并不仅仅止步于戏剧效果。
尤其在Short Cuts里,奥特曼以神妙的剪辑手法弥补故事本身戏剧性的平缓。气氛,在剪辑中形成潜流,裹挟着观众沉浸其中。
奥特曼面对庞杂的叙事线索,把它们打碎,将之视为一堆纪录片素材碎片,以纪录片的剪辑思维,针对九条故事线进行交替剪辑,故事线之间的叙事因果联系并不紧密,但是剪辑段落间的上下场形成有趣的对位效果。
警官Gene一身制服开着警用摩托去扔狗,丢掉惹他心烦的祸根——这一段落与Doreen撞倒Casey的段落交替剪辑,并置形成一种审视感——即便Doreen肇事时没有目击者,却依然存在着道德审判压力,导演通过剪辑造成了目击感,给观众形成心理压力。
而同时,插入Stuart与两位损友前往垂钓的段落,他们发现了水中漂浮的裸体女尸,这一段落与Gene警官丢弃宠物狗的段落混剪,无关痛痒的道德瑕疵,拼接在一起,形成视觉上的共谋感。
三个垂钓者扎营完毕,他们偶然发现营地边溪水里漂浮的裸体女尸,被导演呈现为有如前拉斐尔画派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的画作一般的瑰丽,而如此静谧的美却暴露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性器官和尿柱之下,形成极端的视觉侵犯。
这一段落,与Jerry在Ross家后院修理泳池过滤器时的见闻交替剪辑,通过裸体女性的视觉转场,自然衔接到一起,Jerry对Zoe裸体的窥视、以及Bill刚巧打来的分享性幻想的电话,同时构成一种视觉侵犯,而此刻,所有的观众都是同党。
Sherri受够了Gene,他出轨前后都会信口胡诌一连串荒唐的谎言,而他留下的情人的电话,在谎言里要么是通缉犯的电话,要么就是线人的线索……Sherri麻木的脸上爆发出大笑,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这一镜头随即切至她的姐姐Marian挂在家里的画作,每一幅画中的裸体模特都有一张大笑的脸。而Marian也同样饱受着出轨的煎熬,只是出轨的人是她自己,这条伏线将导向高潮段落之前歇斯底里的争吵。
Bill的妻子受托照看黑人邻居的名贵热带鱼,她凝视着水族箱里的一切,脸上挂着困惑的愠怒,水中的热带鱼作为剪辑点,转场切至下一镜头——溪水边的裸体女尸,同样漂浮在水中,同样美丽,却都是被囚禁侵犯的客体。在溪边,垂钓者们的喧闹打破了宁静,而浮尸无声的漂流构成一种审视压力。
三个老男人都不愿放弃这片宝地,于是想出了残酷的“两全之策”——用绳子绑住裸体女尸以免其漂走,待大家钓鱼尽兴后再离开营地找电话亭报警。绑缚的过程中,男人不断语出猥亵,与苍白的裸体形成视听对撞。
全片高潮段落的地震,是由一个暴力动作直接带出来的,堪称神妙,有魔幻现实的味道。Jerry没意识到他的生活出了问题,当他逐渐察觉,却无从宣泄,更无法改变。
于是,一次野营,他和Bill邂逅两个青春洋溢的姑娘,而追上去搭讪的Jery擅改了事先的脚本,他是抄起石块对女孩施加暴力,一下紧接着更重的一下,他砸死了女孩。
地震接踵而至,猝然间,九个家庭的故事交替推向高潮,而当地震戛然而止的时候,不仅有警官环抱全家的温暖场面,也有歌手悲鸣的孤绝时刻,最可贵的还有生活本身的幽默感——飞行员Stormy受邀对电视观众分享他在天空俯瞰地震的体验,他的名字本身语带双关的“风暴”,呼应了开场的直升机俯瞰视角。
全片的结尾,黎明时分,Ralph家的烧烤趴过后,清早的凉意通过杯盘狼藉传递出来,两对夫妻听着电视机传出的新闻播报,“死者只有1人……”,大家相对举杯,喊一句“Here’s to lemonade”,将手中龙舌兰一饮而尽,紧接着每人把嘴里的整颗柠檬咬破,大呼过瘾……镜头缓缓转向尚在沉睡中的城市全景——全片完。
《我们所有人》
借卡佛诗集的名字,我们来看看那些试图改变生活轨迹的人们如何最终臣服于命运带来的无力感。
卡佛笔下的人物,面对生活带来的窒息感,徒劳地想要做出改变,最终却不得不屈服于生活的惯性,这份无力感要么派生出冷酷的现实,要么就导致平静的暴力。
正如罗伯特·奥特曼在接受采访时说的“小说是诗意的,但诗却是人生本身”。
卡佛自述,大学时代的他“曾经有理想主义在支撑,以为好好干就会有所成就,但到月底才发现还是没钱花”。而当卡佛收获名气和地位的时候,却发觉生活变了,他开始酗酒,继而失控,后来离婚。蕴藏在卡佛故事里的疏离、幽默、温暖、平静的暴力、猝然发生的意外,都与他的生活体悟相关。
而当生活流逝之后,人依然是那个无力改变一切的人,连生命都无法攥在自己手中,正如《柠檬水》中最后的诗句:“现在他别无所想,只求赴死。但死亡是为最可爱的人而备。而他记着那甜蜜,那些甜蜜的日子,那曾被上帝甜蜜地赐予过的另一段生命。”
卡佛的“难以言说”经由奥特曼的电影手段,呈现为一种复杂的幽默感。当Stormy用电锯锯开前妻的一件件家具、拿剪刀剪开前妻的一件件衣衫,他专注的态度呈现出对生活的耐心,荒谬的耐心。终于,Stormy“等”来了个吸尘器推销员,徒劳的破坏之后是徒劳的整理——幽默而无奈的一天一夜,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骨架般的玩具车。
在电影中,柠檬水,其实就是番茄酱。
——文/展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