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多少人间事 了不却几世迷孽情唤不回佳人婉笑声 寻不见愁归何处魂

话说明代年间，长安城中有个子弟姓黄，双名无彦，浑家李氏，家住城北，世代为官。虽不及家财万万贯，却也有百百顷良田，织机数十架。那黄无彦虽不谙世间疾苦，却也饱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喜好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抚琴饮酒，却对那为官朝政之事全无半点挂念之心。家父母惋惜之余亦无强硬之举，奈何他率性而去。

且说那李氏系无彦家父朝中官僚之女，贤良淑德，虽无闭月羞花之貌，却也有贤惠聪颖之心。几年间嫁入黄家，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两年有余即生下小子佑允，现已3岁有余，憨萌无二，甚是可爱，尽引邻人艳羡。看似一切俱平安静好，然无彦终有不甘之心，一更倾爱沉鱼落雁之美，二更惜吟风弄月之景，对李氏虽有礼有情，然不过戏装彬彬君子，却终有无尽兴之感，常暗自嗟叹无心意相通之知己红颜。正是：

“作诗无知音，作不如不作。未逢赓载人，此道终寂寞。”1

次年元宵佳节，无彦挥别家眷父母，独自南下金陵，一知那城中花灯素和长安不分伯仲，二想那十三衩之住处确有美人身段可一睹芳容，了却多年夙愿，亦可赋诗作对，把月饮酒，一醉方休，岂不快哉！

只见那黄兄元宵节日晚，冬日料峭，寒风中却着薄衣，乘船夜游秦淮河。水路上华灯初亮，波光墨色粼粼，赤色灯笼和各样花灯沿水路一路向下，蜿蜒错致，步步皆景，美轮美奂。黄无彦神游于璀璨夜景之中，迷醉于各纸作神兽美人之侧。

于流连忘返频频回首中，看到神似于秦淮八仙中琴仙任双全仙女一灯。且说那仙人下凡，步履飘飘，裙带飞扬，白色长衫在内，翠色薄纱披于外，虽不及宫廷妃子之雍容华贵，却也有风月名妓之妩媚动人，银色鸳鸯图样的发簪也自有一番风味，朱唇莞尔，虽花灯之肤容终不及真人之软弹水润，然明眸善睐，神行俱足，腋下轻夹古琴一具，更让人浮想联翩。

黄兄只感心口一沉，似有人用力叩之出响，一见倾心概莫如此，令其耽于其神韵美貌而久久不能回神。恍惚中似听有美人轻浅呢喃之声，却无处所循。无奈游船忽将而去，黄兄前后只捞得匆匆一瞥。

酒不醉人人自醉，黄兄船上仅浅酌一番，感慨万千却也已神志不清。踉跄之中回到住处，随即合衣昏睡过去。

睡意之中，似感于有人轻轻叩门而入，为自己整理被褥，在侧抚琴轻弹浅唱了一曲《凤求凰》。黄无彦醉意朦胧中循琴声而渐未清醒，恍惚中似见得是刚刚为之倾倒的仙子真人。

美人掀开床铺，一同睡下，渐渐褪去黄兄外衣外裤，一时间体香和酒味交融，太虚幻境中黄兄欲拒还迎，搂芊芊细腰在手，朱唇微启，顿时口舌互缠，耳鬓厮磨，呼吸也逐渐炽热，二人随即双手交织，颠鸾倒凤，共赴巫山，尽享鱼水之欢。虽萍水相逢却像谈情已久之爱侣。他无猴急强人之势，她亦无半点犹豫哀怨之情。既无疾风骤雨之过猛，亦无清水白菜之寡淡。你情我愿，毋须多言，一切似顺势而为，倾潭而下，水到渠成，云积而雨，雪厚而落，风过无痕，雁过无声。只听得于至高至远之处，情至浓至醇之时，二人同时轻嗯了一声。正是：

“斜阳瞥映浅深树，云雨翻迷崖谷间。”2

翌日，黄无彦醒来，惺忪之余回忆昨晚发生之事，摸两股之间有滑凉之感，断断不敢相信。忙起身，却看到了桌上留下书信一封：

“奴家系任双全妹妹任双丹，早年陪姐姐四处卖艺抚琴，后姐姐赎身嫁人，与我分别，我形单影只，又不愿委身于那风月之所，看到哥哥对吾似有情愫，许是正人君子。今晚特来一聚。奴家愿意为妾为婢，若能服侍在侧，一切悉听尊便，只要能离开这伤心之地罢了！今日夜晚，我原地且等哥哥前来，一同离去。”信封中还装有那银色鸳鸯花样发簪。

黄兄看得那书信，声泪泣下，不能自已，一想那呢喃呼唤确系仙子本人，亦或本人藏之花灯之后，二知了我俩人真真心有灵犀！如能和美人共度余生，终盼得有人懂我明我，琴瑟合鸣，何不妙哉！

岂料到，无彦前晚遇寒风又着薄衫，加之酒意未散而又行了房事，早上又惊又喜，随即风寒发热，一倒不起，接连几日才稍有好转。

约莫五日过后，黄兄终能起身自顾，随即盥洗更衣，天色未晚便急急出门，二游秦淮河，准备将那美人带回长安，迎进家门。在游船之上，无彦命船夫快快划船，好早日见到心上美人。可行船自始至终，也未能觅得那仙子半缕丝线，半个香烛。在当日遇见仙子的两畔，黄兄久久哭嚎，双丹，妹妹，姐姐，仙女，美人… … 一遍复一遍，终无回响。

黄无彦于夜色中摇船之上捶胸大哭，无奈离去。失望悔恨之余，想到仍不知那仙人到底是灯是人是鬼还是仙？疑惑又夹感自豪，能博美人芳心前来风流一聚，念及内人又稍有羞愧。这一江南游到此已过去半月有余，遂整装回乡。

话说那黄无彦回到长安家中，终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神不安，每每念及金陵城中发生的奇事而潸然泪下。有时又奋笔疾书，挥毫泼墨，作画写诗，不出门口半步。

内人李氏看到银色发簪和夫君如此这般，暗暗知晓大抵有女子邂逅。假装不知而苦苦相劝其饮茶吃饭，照顾衣食起居比先前更为细致小心。那黄兄失了魂魄，哪里听得进去，怅然所失之感久久无法散去，身体愈加轻减。正是：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3

李氏暗自揣度，可为夫君纳得小妾，有了新欢在侧，无彦或许能喜逐颜开。遂向公婆一一道来，父母见儿子几月有余仍是一番落魄模样，早已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立即应允安排。

谁知那黄兄恁是谁也不见，一概回绝，继续独自一人守于书房。

又过了些时日，李氏去意已决，对黄兄哭道，自我嫁入你家门，均心系你一人，家事操劳从未有半点怠慢之心，对夫君绝无二意，也知你于我有夫妻之名，有礼有节，然终究非你灵魂伴侣。自你金陵归家之后，终日失神游荡，我知你是遇到了真正心上美人。纳妾你也不愿，我猜你对那美人才是动了真心。如今不如休了我去，容我带小儿一起离开黄家，你且去找心上佳人，我到死方无可悔！

黄兄听后，握住妻儿双手，慨叹而泪下，道：“嗟乎！我黄无彦三十余载，读书做官，结婚生子，精心敬业，可见了仙人后方知以前都是白活一场！也罢！我命已是这般，只对不起你母子二人。来世有缘相见，我负荆前来赎罪。”

李氏遂带小儿一起离家，再无后话。

黄兄父母大悲，相继病倒，身体每况愈下，黄兄及奴仆尽心伺候，一晃几载春秋，父母相继离世，家道从此中落。

黄无彦独自惴惴7余年，养老送终之后，已是独身一人，了无所依。决意再来金陵一游，找寻双全美人。

烟花三月，黄无彦第三次乘船，来到最初相遇之地。却看到一个石雕，身体发肤都是那美人当年模样，却惊见那面容是老婆李氏无疑。发上所别的正是丢了的发簪，只是石料所作。美人身后，竟是自己小儿佑允的石雕。

只见那仙人石雕无愁亦无笑，朱唇已闭，静若处子，人淡如菊。那孩童稚笑犹如当年。

黄无彦肝肠寸断，捶胸顿足，向苍天哭问美人和妻子下落。道：“悲乎！我黄无彦此生竟无从遇见真心，也未能留住妻子真情真意。老天爷且告知我这石雕到底是仙人，是妻子，还是我心魔？”正是：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4

黄兄次日清晨，到金陵鸡鸣寺上香，意欲出家。进香完毕，无彦转过头看到寺外沿路满眼樱花，红粉缤纷，如此美景，遂知自己终未能释然于红尘。自此，黄无彦来到秦淮河做摆渡人，日日驾船经过石雕，和游人笑谈神话故事，亦是自己的人生。

1. 唐 刘叉《作诗》

2. 唐 李绅《南梁行》

3. 唐 李煜《更漏子金雀钗》

4. 唐 李白《秋风 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