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有空闲,我就会爬上房顶的梯子,然后站在梯子的最高处,遥望一条很远很远的路。
其实那条路并不远,从家门口走去,四十分钟大概就到了,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它从来就很远,因为那是一条通往远方的路。当我长大后,每每经过那条路,我就会无限感慨,因为那条路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和我对踏上那条路永远的期盼。
我和姐姐相差将近十岁,我还很小的时候,姐姐第一次踏上那条路,是在她结婚的时候。
她十六岁结的婚,被父亲嫁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城市里的乡下,在家人的伴随下,坐着班车,经过了那条我常常梦想中能够踏上的路,然后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里程后,她终于到达了她的“新家”。
母亲含泪带着不舍辞别,每个人都红了眼眶,只是当时我还小,不懂得什么叫离别,只知道,经过今天之后,姐姐就很难回一次家了。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姐姐与那人分道扬镳,姐姐去了城里打工,每年腊月才回来一次,而那条路,就成了我对姐姐的殷切期盼。
每年不论春夏秋冬,我总爱爬上房顶去看通往那条路上的来回车辆,明明那么大的班车,当它映入我的眼帘时,就变成了一个很小很小甚至看不见的点,可是我还是愿意去追寻,去观望。
夜晚好点,夏天的夜晚不冷,星星在天空中亮闪闪的,密密麻麻的,那条路上的车灯也是亮闪闪的,密密麻麻的。
母亲叫我下去,说上面危险,但我始终不肯。那条路多么神圣啊,来来回回走在那条路上的人多么幸运啊,因为他们都是通往远方或者是已经从远方回来的人。
在我的小小乡村里、我的小小期盼和小小内心里,那条路是通往远方的路、是通往光明的路、是通往幸福和梦想的路、是通往城市里的路,是只有书上和电视里面才有的大世界啊。
而我们小小乡村里的小小孩童是去不了的。
每年冬天回来,姐姐都会带很多很多东西给我们——漂亮的衣服、我从没有吃过的食物、我从没有见过的玩具。
一时间, 我成了村里小孩最羡慕的人。
打扮洋气的姐姐从那条路上坐班车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我和父亲或者母亲去接,去的就是那条我向往的路。
期盼,便愈发剧烈。
四十分钟的路程,我和父亲或母亲在期盼中抵达,然后在那条路上巨大的石碑面前停留,等待。
父母亲期盼的是他们的女儿经过一年外出时间终于回家,而我期盼的是漂亮时尚的姐姐给我带回的一切惊喜。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就像那条通往远方的路,漫长到等不到终点,我们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载着姐姐的那️班车终于缓缓抵达。
一时间,兴奋之情冲淡了所有等待过程中的烦躁和疲惫,我们高兴的迎接姐姐下车,着急忙慌的帮她拿行李,然后高高兴兴的踏上回家的路。
一年又一年,在姐姐外出打工的岁月里,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
姐姐说,给你们打过电话了,下午才到,那么早来干什么,怪冷的。
我嘿嘿的笑,父母亲则无奈的摇头,因为是我按耐不住等待的煎熬硬拉着他们去的。
其实,谁又定定在家等的住呢?阔别一年的亲人马上就要归家,谁的心情又不是雀跃的呢?
等过完元宵,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思念,那条路,就成为了送别的道路。
一年又一年。
后来,等我渐渐长大些,我也终于有机会去往那条通向远方的路。
姐姐接我去大城市玩,知道这个消息我激动的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穿着父母准备的新衣,带着家乡的土特产在父母亲的目送下坐着班车踏上了那条送往远方的路。
城市,果然繁华。
车水马龙,璀璨夺目,对于一个乡下小孩来讲,真的是移不开眼。
姐姐笑着看我,然后带我去她租住的房子,不大的一间房,环境还可以,就是在人家院子里,进出都要给房东打招呼,用完厕所要及时冲水,而我因为第一次用这种冲水马桶,不知道怎么冲,又因为年纪小,自尊心强,碍于面子没有冲水便走了出来,让房东老太太狠狠骂了姐姐一通。
这也算比较深刻的记忆了,很丢人,但是那时的我没有见过,更没有用过这种东西,我们小时候用的都是旱厕,而姐姐也忘了教我,所以便成为了别人的笑话。
后来姐姐带我去吃好吃的,去欢乐园玩,我算是真真实实见了大世面。
而我也才知道,原来姐姐白天在餐厅当服务员,晚上在夜市摆摊,过的也很辛苦,只是她从不在我们面前叫苦,她挣的钱大多都寄给了家里,没有读过书,可却因为这些年的打拼几乎把所有常见字都认全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通往那条路便成为了我的家常便饭,那条路对于我而言变的不再神秘,而我也从一个什么都没有见过的乡下小孩蜕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大学生。
而家里的房顶上也上了彩钢,我再也上不去了。
那些过往爬上房顶的岁月,就成了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梦。
而姐姐,也终于不再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