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这是清代留下来的句子,意思大概就是在让人耐心做好眼前的事,做完了,春天就来了。我很喜欢。
不过情随事迁,相对静止、始终如一的规则已然被打破。在今天这个在充满动词的时代中,勤勉、守本分地犁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不一定等得来2020年的小阳春。
相反,冬天过后很可能是更严峻的冬天。人世间的那些事,远不如自然界有规律可寻。
01 “我不想做一台傻瓜式永动机。”
很多人正在失业。
昨天,我的好友送别了他的同事,然后跟我说,最近已经对裁员这个词麻木了。
谁不是呢。最近在网上冲浪的朋友都有所体会:疫情、降薪、裁员,已经成为了互联网霸屏三驾马车。再看看昨晚刺激的股市,全球财富都在蒸发。这种情况下,谁还会为它们感到震惊呢,所有公司都指望着通过这两种手段来保本。
我不是财经专家,并不能就事论事。只是突然觉得,对于年轻人来说,这场经济危机可能会演变为中年危机的导火索。
加速度上升的生活节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终于有时间感受到疲惫、盲目、纯肌肉反应、无意义……就像只有关掉霓虹灯和音乐,停止发牌,赌场里的人才被迫开始思考,我是等待游戏的下半场开局,继续和黄金一决胜负,还是见好就收,亦或是黯然离场。
如果不是“黑天鹅”出现,那些三十岁上下、奋斗在一线城市买不起房的异乡人也不会失业,去留问题则会被继续延宕。
的确很难抉择。一份工作,一座城市,一种生活,这三者从来都不是分裂的,它们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环环相扣。
刚走出校园的时候,谁不是热血沸腾铁骨铮铮,随时都准备着策马扬鞭、放言远征。
大城市,是能量的化身,是奋进的隐喻。北上广深,意味着非凡的教育和可能性,也意味着对叛逆、违背规则的包容,好处显而易见,值得所有人如同巴尔扎克笔下的拉斯蒂涅一样来到这里,冲锋陷阵。
但可惜的是,它注定只能给某些上进的人回报,还有另一些人,一边承受着高额的房租,一边沦为了永动机般的社畜。马克思对此有一个更优雅和高级的形容——“异化”。
去年春天的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出现了短时间的精神危机。
当时整层写字楼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边吃着楼下7-11卖剩下的最后一份盒饭(干煸四季豆和土豆丝,我记得非常清楚),一边敲着电脑键盘处理工作。我看着屏幕上20多条带红色小圆圈的微信,突然哭了出来。
那个瞬间像是失去了什么,比如理想的信念、上进的斗志等等,以至于一觉醒来的第二天还没有晃过神来。元气满满的日复一日?那是二次元。
我有一个很欣赏的高中女同学,本科北大毕业,研究生去了爱丁堡,一身名校光环让人艳羡。回国以后,在北京某互联网大厂干了几年。前几日告诉我,已经回到成都,投奔了一家创业公司。
“我北京那个领导太奇葩,而现在的生活很舒适。”她讲道。
心有戚戚。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是害怕辛苦,只是厌倦了单纯地执行性工作,自命清高,自我救赎。
在大城市里,我们往往更容易苏醒,更容易清醒,也更习惯痛苦。但没有身处其中的人很难共情,只会觉得这是个逃兵。
02 “好奇之外,不再有神奇之处。”
我最近看了一本特别有意思的书,叫《伦敦人》,讲的是伦敦各种职业的普通人,包括城市规划师、司机、失物招领人员、清洁工、垂钓者甚至跨性别者、施虐者等等,对伦敦这座国际大都市的看法。他们之中有外来人,也有本地人,他们大部分对伦敦持肯定的态度,虽然有显而易见的缺点,但还是永葆信心和热爱。
仅有的前言部分,写了一个离开伦敦的人的想法——
博物馆里的东西确定很棒,还有音乐会,展览会……这些都是我热爱伦敦的原因。在伦敦时,我享用了许多这样的资源,我总是去画廊,我参加了很多音乐节。但是十年后,这些事你都干过了,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做透了,剩下的就是糟糕的公共交通、鬼一样的天气,还有讨厌的人类。主宰这里简直是沮丧情绪的日常练习,终于有一天,你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一般达到极限。
一座城市的所有神奇之处,终将被时间祛魅,转变为正常生活。
来北京上大学的前两年,我常常混迹于各种小剧场、独立音乐现场、美术馆……那个时候,酒仙桥和双井似乎都在远得不能再远的另一个世界。
从积水潭到798,公交车要换乘两趟,坐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去木马剧场和麻雀瓦舍,经过地铁里的晕头转向后,还要跟着错综复杂的导航步行30分钟。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些距离无法消灭热爱艺术的心灵。现在看来,距离消灭不了的只是年轻的好奇心和充沛的空闲时间。
昨天,我的好姐妹跟我说,要和男朋友一起去杭州发展了,等男朋友工作尘埃落定,她也就跟着动身。
这位已经在北京已经待到有不动产的姑娘,离开的原因却很简单,太干燥的天气会加重她的鼻炎,她想去潮湿的地方安家。
这让我意识到,一线城市的吸引力在不断衰减,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了它,却不想再习惯下去的人而言。就像我大学时代最好的男性朋友,他为了逃避这座城市的雾霾天,竟然服从公司安排,去了埃塞俄比亚。
03 “一个人搬家,可能是孤独的N次方。”
在知乎社区里,我刷到过一个还蛮火的话题,叫做“一个人搬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在这个话题下面,我看到了一个在上海打拼的女孩子,讲述了她自己的经历:2019年的冬天,距离农历新年还有2天,她的房东告诉她家里来了亲戚,她必须马上搬走。于是她只能带病找尚在营业的旅馆,然后借了物业的小推车,一个人打包行李,一个人搬到旅馆,一个人去医院。
她说那是她生命中最孤独的时刻。
对她来说,一个人搬家可能是一个人吃饭看电影KTV孤独指数的N次方。
还有一位北京女孩,一年里搬家四次。
如果不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室友也遇到过类似的倒霉事,我也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对每一个被坑过的租房者而言,合同这种东西,大家都不知道有什么用。
不过,即便我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可理喻的房东,但搬家也是我人生中的悲剧体验。每换一个地方,我都哭得稀里哗啦。
我痛恨把散落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的私人物品跟抠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一样抠出来,痛恨区分哪些东西必须带走哪些东西只能被处理掉,痛恨留下空荡荡的房间,以及残存的自己的气味和记忆。
我痛恨告别,也痛恨需要重新开始。
然而生活就是让你毫无办法。
如果你决定继续留在大城市,那么失业意味着你必须马不停蹄地找下一份工作以此支付你的房租,换工作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搬家,要么搬去距离城市核心区更远更便宜的住处,以适应糟糕的经济形势,要么搬去距离新公司更近的地方,更方便老板找理由让你加班。
讲实在的,逛链家和逛智联招聘差不多。找房子的体验也并不比找工作的体验优越多少。
即便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新房子,你仍然会舍不得购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次搬家又将在什么时候到来,你又能带着这件物品走多久。
像我,在去年搬家的时候快递了几十斤的书籍回四川,邮费花了400块钱。在这个行为之后,我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的Kindle。
在今天这个时代,在大城市里,一夜暴富或瞬间潦倒都有极有可能。但的确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那些最终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并不一定是能力上的最强者,只能说野心更旺盛、意志更坚定一些。
潇洒转身和坚持下去一样值得赞扬,那是我们世界观和人生观的深化。
“永远不应该为自己想要在某个地方生活而向什么人道歉。”
这是《伦敦人》里的一个美甲师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