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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九月,白露既降。东河柳遭灭顶之殃,浮尸河岸,杂然相陈,绵延七八里。
是夜,吾缘河岸而东,逢路障,不得通。遂迂回至幽径,残灯烛火,晦朔难辨。左盘右突,竟恍惚所至一荒柳坟冢耳。
路皆为断柳残枝所没,青藤相压,根叶相吻。复行三五百步,则见柳干稀疏,木叶尽为外人所戮。满目萧瑟,木叶飘零。上有裸干,下有残枝,形神已陨,草木含悲。吾视其萧瑟状,渐生寒意。
且木为屠戮,本非异事。草木峥嵘,俊秀多枝叶,本应稍加人工,合其修长,约其方圆。然绵延七八里之残柳,不免惹人侧目。孰云草木无情?不知天地万物,吸风饮露,合于阴阳,纵无龙凤之灵,亦有人子之感也。
高者若绿绦,悬于高枝;低者若飞蓬,陈于低洼。或若绿珠坠楼,青腰联袂;或若红拂夜奔,翠袖破空;或若三閭招魂,宽襟博带;或若稼轩凭栏,老目沧波。古来多少离骚卿士,风尘佳人,秉青玉之资质,而遭污泥湮没之祸,此非与青柳之同命乎?
柳非凡木,乃人之木也。柳音谐“留”,人多其名而招其魂,故常有精气附体。汉唐好折柳,长亭赠别;宋明好物理,一洗风尘意气,多以诗词赠和。逮至清朝,有一女子姓柳名如是,风华才气,不让须眉,时人多奇之。复有聊斋先生屡考不第,两鬓斑白,遂以野史精怪为娱,穷心血以志异,曲文笔以讽世。尝熬一大锅绿豆汤于柳下,往来吏卒士人,贩夫老农,稍有奇闻,辄要之树下,笔录以详。柳多精怪之气,岂为妄语哉?
丙申夜游东河,小记以诔蒲柳青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