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的诅咒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阿卡迪亚,幽深森林环抱中的小村落,一个看不见夜空的古怪地方。在夕阳的余晖消失之前,人们不约而同地返回家中,关紧门窗,无人敢窥探一眼那片绚丽的星空,直至次日,朝阳的曦光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

黑夜如期而至,村庄西南角,立着一栋孤零零的木屋,橘色的灯光从窗子的缝隙中透出来。这里住着阿尔文和祖母希瑟,一老一小相依为命,支撑着彼此渡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餐桌旁的阿尔文漫不经心地捏着手里掉渣的面包,看着油灯发呆,油灯的玻璃罩裂了一道细纹,极细的一条纹路,却因太靠近光源,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从阿尔文的角度看去,那道影子不偏不倚,正落在自己面庞上,让少年的脸多了几分忧郁的神色。

“我亲爱的,今晚没有胃口吗?”祖母希瑟端着装满马铃薯汤的木盆走来。阿尔文回过神来,朝祖母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从小到大,为他化解过无数次无法回答的难题。

果然,希瑟满脸的担忧瞬间消散,展开笑颜,油灯晦暗的光将她脸上的皱纹雕刻得更深,可是每一条纹路都闪耀着慈祥和友善。

“我究竟在烦恼些什么?”阿尔文心里暗自嘀咕,“我的人生温馨而闲适,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是的,仅仅18岁的阿尔文用了“人生”这样有深度的词语,他从希瑟、从村庄里其他人的生活中窥探到自己的未来,在阿卡迪亚,每个人的人生几乎大同小异,没什么意外可言,阿尔文甚至能想到60岁的自己周末仍会第一个走进教堂,坐在前排最靠边的位子,等待接受圣言的洗礼。突然,自己的幻想中窜进一缕红得张扬的秀发,阿尔文突然心跳加速,红色从幻想里蔓延而出,染红了他的面颊。

“亲爱的,你的脸怎么红了?”放下汤盆的祖母惊呼一声,打断了阿尔文的思绪。阿尔文慌乱地起身盛汤,企图掩盖自己的窘迫。

“果然,还是马铃薯汤最能勾起人的食欲。”阿尔文起个头,想把话题引开。

希瑟看着阿尔文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们的阿尔文已经到了有心事的年龄了,每个少男少女到了这个年龄都会食欲不振,因为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阿尔文大口喝汤,甚至都顾不得有些烫嘴。

“那个幸运的姑娘是谁呢?”祖母不依不饶,给阿尔文碗里又添了一勺马铃薯,语气有些调侃。

“是……”刚说出口一个字,阿尔文突然顿住了,那头红色的秀发下一张美丽的容颜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他却有些慌乱,急忙摇摇头,想甩掉脑海中的身影,“不是,没有!”阿尔文继续喝汤,又狂塞几口面包,将一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吞回肚子里。

临睡前,阿尔文跪在床边,双手握紧抵在额头,“慈爱的天父,请原谅我的谎言,求您赋予我力量,拯救我软弱的心灵。”此刻,阿尔文籍由虔诚的祷告词,仿佛真的收获了主所赋予的力量,将那抹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的红色驱赶出去。

“伊薇特……”一个名字从熟睡的阿尔文口中溜出来,床边的希瑟听到了,却只是轻柔地为他盖好被子,转身退出。闪烁的灯光下,希瑟脸上的和蔼不见了,只剩一抹凝重。

“为什么偏偏是伊薇特?”走出门的希瑟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第二天,阿尔文早早起床,推开窗子,正赶上第一抹朝阳穿透森林洒下来。林间的晨雾被朝阳染上暖洋洋的金色,煞是好看,可他却无心欣赏,视线穿过稀疏的橄榄树丛,看向远方。果然,没过多久,一抹鲜亮的红色出现在森林边缘,朝着更远处一个远离人烟的房子走去。

那所房子离村庄太远,仿佛被遗弃一般。那是伊薇特的家,阿尔文每天都要看上无数遍。自己总是估算着日出的时间早早醒来,可一推开窗,总能看见伊薇特从森林里回来。

“大概她是习惯早起吧!”阿尔文自我安慰,没有敢放任思维朝更坏的方向思考,即便如此,“潘神的诅咒”这个不吉利的词还是时不时从脑海中冒出来。阿尔文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发现同任何人提起过,不曾向祖母提起,连忏悔日时也从未向上帝诉说。

这是他的秘密,保守这个秘密让阿尔文觉得自己和伊薇特站在同一阵线,仿佛他们原本不相干的命运线有了交集的可能。

上帝会宽恕我的罪过!每天清晨见过伊薇特后,阿尔文总会重复一句,以安慰自己不安的心。

每逢主日,阿尔文总是第一个来到教堂,他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纯白的花瓣被阳光染上一抹温暖,这是送给神父多明尼卡的礼物,每一朵都是阿尔文在祖母的花园中所精心挑选,在他心里,白玫瑰是最适合上帝的花朵。

进门后,阿尔文却突然发现自己常坐的第一排靠边的位子上坐了一个人,光看她一头火红的秀发,立刻就能猜出她的身份。“潘神的诅咒”一词突兀地从脑海中冒出来,“我应该立刻离开。”阿尔文的理智告诉自己,可是整个人却死着了魔一般,不受控制地朝伊薇特走去。直到站在伊薇特身后,阿尔文才清醒过来,“该死,我在做什么!”他有些懊恼,仓皇转身,想要离开。

“希瑟花园里的白玫瑰是整个阿卡迪亚最好的,她有什么独家秘方吗?”伊薇特突然开口,温柔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阿尔文只好停住脚步,有些迟疑地回过身来,理智的约束终究无法战胜内心的渴望。

“你如果喜欢,这束花就送给你!或者你可以去我家,花园里还有很多,你想摘多少都可以。”阿尔文话中的急切表露无遗,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开始懊悔起来,不该在教堂里,在上帝的注视下跟她搭话的。

“我不喜欢白玫瑰。”伊薇特站起来,随手扯掉一片洁白的花瓣,用指尖掐了一下,纯白无暇的花瓣上立刻多了个丑陋的疤痕。

“阿尔文!”门口传来一道男声,是神父多明尼卡的声音,阿尔文突然有些慌张,仿佛自己的罪孽被揭露无余,一紧张,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合适了。哪知神父话锋一转,却对伊薇特说:“人们就要到了。”

伊薇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但紧张的阿尔文显然没注意到,不过一转眼,伊薇特立刻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那我就先走了,我讨厌人群。”阿尔文抬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今天的玫瑰很漂亮,希瑟也快到了吧!”在伊薇特经过神父身边时,神父已经堆起阿尔文常见的和蔼笑容。“是的,神父。”阿尔文同样摆出自己的应付式微笑,整颗心已经跟着伊薇特走远了。

“一面被毁谤,遭患难,成了戏景叫众人观看,一面陪伴那些受这样苦难的人。体恤那些被捆锁的人,切不可丢弃勇敢的心,有这样的心必将得到主的眷顾……”台上,神父多明尼卡讲得口若悬河,温柔的话语直达听众们的心灵。可是阿尔文心思却不在这里,他透过窗子,看着不远处的月桂树下,伊薇特隐藏在树影里,看着教堂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自己,让他心中一阵触动。

当天的晚些时候,阿尔文再次遇到了伊薇特,这种频繁偶遇的缘分是前所未有的,阿尔文觉得这是他们命运交织的信号。伊薇特站在肉铺摊前,请求老板给她切一块上好的鹿肉,老板头也没抬,仿佛面前没人说话似的自顾自干自己的事。

阿尔文急忙走上前,摆出自己惯用的笑容,“伙计,今天收获不错嘛,这么上好的鹿肉真是难得一见,也叫我们尝尝是什么滋味吧!”老板汤米这才抬起头,饶有所思地看着甜笑的阿尔文和一脸冰霜的伊薇特,看了好一会,才伸手绰起案板上的刀,三两下割下鹿的前腿,丢在伊薇特面前。

伊薇特从背袋里摸出几个钱递给汤米,汤米却不伸手接,伊薇特一松手,几枚钱叮叮当当地落在案板上,伊薇特抓起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阿尔文一眼,可阿尔文心中却欢喜得很,他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正一点点拉近。

“小子,你祖母从没跟你讲过‘潘神的诅咒’吗?”汤米一边捡起案板上的钱,一边教训着阿尔文。

“整个阿卡迪亚,又有谁不知道‘潘神的诅咒’呢?”阿尔文还是一张笑脸,弯下腰,拾起一枚滚落案板的钱币,递给汤米。汤米接过钱,却突然一把拉住阿尔文的手臂,用力之大,让他忍不住叫痛。

“伊薇特的哥哥洛林是被潘神诅咒的人,诅咒让他变成怪物,伏击夜里进入森林的人,甚至发狂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恶毒的诅咒顺着血脉蔓延,或许下一个就是伊薇特,离她远远的,答应我好吗?孩子,不要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感断送了自己的人生。”

汤米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语气笃定,神色无比认真,与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形象极为不符。阿尔文呆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汤米这才松开手,又切了一块鹿肉,塞进阿尔文怀里。

“带回去给希瑟尝尝鲜!回去吧!孩子。”

曾几何时,阿卡迪亚忠实的信仰潘神,潘神虽然相貌丑陋,但却是牧羊人和羊群的守护神。某一天,整个村落的羊群一夜之间全部死亡,人们说潘神抛弃了自己神圣的使命,成了撒旦的门徒,撒旦头顶上标志性的角和分裂的羊蹄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们对于潘神,由信仰变为憎恶,由憎恶变为恐惧,也就是从那时起,潘神蛰伏于黑夜中,诅咒每一个天黑后误入森林的人。阿卡迪亚从此成了没有黑夜的村落。这些耳熟能详的传说,每个阿卡迪亚的孩子都从老人的口中听说过,人们讲述故事时诚惶诚恐的神情,让传说显得尤为真切。直到误入森林的少年洛林受到了潘神的诅咒,化身为怪物,让人们对传说更为坚信。

阿尔文想得出神,一抬头却看见伊薇特正等在小路尽头,见阿尔文看过来才匆忙转身走了。阿尔文压下心中的悸动,没有追上去。

第二天一早,阿尔文仍旧早早醒来,习惯性地推开窗,望向森林边缘,期待那抹红色的出现。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伊薇特的身影。一丝焦躁在阿尔文心中升起,那个被他压抑已久的念头疯狂地窜出来,伊薇特在夜里进入了森林,或许她被怪物害死,又或者是被诅咒变成另一只怪物?

阿尔文慌了,急忙爬出窗子,突然看见花园里,伊薇特正蹲在一丛白玫瑰前,嗅着玫瑰的清香。一束阳光恰好穿透树丛,倾洒在她的发梢、脸颊,她蹲在花丛里,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仿佛伊甸园的女神。阿尔文保持着一条腿跨出窗户的姿势,看得呆了。

伊薇特抬起头,看到阿尔文的囧样,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一笑,让阿尔文觉得心中的某处被点亮了,那些原本平静流淌在血管中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突然理解了那些打败恶龙,拯救公主的勇士,理解了他们无所畏惧的勇气之源泉。

“要一起去森林里采一些蘑菇吗?”伊薇特率先开口说话了。

“好!”阿尔文不假思索地回答,身体机械式地爬出窗子,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跟在伊薇特身旁。

“这个给你!”伊薇特从篮子中拿出一把花束,紫白相间的花束是由大蓟和灰藜组成,浑身的尖刺散发着不友好的气息。“我喜欢看起来强势的花,玫瑰太娇柔,不适合我。”伊薇特自顾自地说道。

顾不得有些扎手,阿尔文还是一把接过来,宝贝似的捧在胸前。伊薇特轻车熟路地在森林里左转右转,寻找蘑菇的踪迹。阿尔文却显得有些局促,“我不常到森林里来。”阿尔文为自己生疏的行动做解释,伊薇特却没有半分轻视的意思,只是轻笑。

在伊薇特的笑容里,阿尔文的心逐渐飘忽起来,连脚步也有一些虚浮,一个不留神,被地上凸起的树根绊了一跤。

“没事吧!”伊薇特急忙蹲下,查看阿尔文有没有摔伤,随即又“咯咯”轻笑几声。“我以为你是个举止稳重的人。”她又说道。

“我是的!”阿尔文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拂掉身上沾到的草屑,慌乱的样子让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伊薇特突然不笑了,凑近到阿尔文面颊旁,手指轻轻从他发丝间摘掉一片树叶,两个人离得如此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阿尔文有些神迷,注意力从伊薇特清澈的眸子转向她的唇,轻柔的唇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鬼使神差的,阿尔文微微低头,给伊薇特轻轻一吻。

在触及伊薇特冰凉的双唇时,阿尔文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忙跳开,嘴里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我……我……”阿尔文想了半天,也没能从混沌的大脑中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只好拔腿逃开了。

森林里,红发的少女望着远去少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阿尔文心头的狂跳一刻都不曾停歇,仿佛心脏忘记了原本跳动的频率。在通向教堂的路上,阿尔文回忆着那个匆忙的吻,唇间似乎还遗留着少女的芳香。仿佛是上帝感知到阿尔文的思念,一进门他就看见伊薇特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着什么。

多明尼卡神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阿尔文身后,看向伊薇特的眼神中意味不明。许久,他才开口:“伊薇特!”阿尔文吓了一跳,回头看向神父,他知道神父接下来想说的话,他也知道所有人对伊薇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可是公主的吻唤醒了凡人体内勇士的血脉,他站出来了。

“神父!主对所有人的爱都是相同的,没有人可以把一个信奉上帝的人从他的领地赶走。”阿尔文语气坚定。

“阿尔文,并不是主不允许她出现在这里,而是人们对她的忌惮。”神父语气和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人们忌惮的不是伊薇特,而是潘神的诅咒,是洛林。”阿尔文有些心急地辩解着,可是话一出口立刻发觉其中的不妥。果然,伊薇特背影一僵,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一个眼神都不曾给门口的两人。

“伊薇特!”阿尔文转身就想跟出去,可手臂却被身旁的神父一把抓住,阿尔文转头,看着神父淡蓝色眼眸里满是愧疚之色,“想一想希瑟。”

阿尔文浑身的冲动突然冷却下来,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呆呆看着伊薇特远去的背影,挺得笔直的脊背是她最后的倔强。

“洛林是个好人,正直善良,可是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平,连上帝也无能为力。”多明尼卡也看着伊薇特离开的方向,眼中多了几分不明的情愫。

一整天,阿尔文都心神不宁,昏昏噩噩,机械式地应对周围的一切。临近傍晚,阿尔文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中,“祖母,我回来了!”老远的,他就开口和希瑟打招呼。一抬头,门口那抹醒目的红色就应入眼帘,祖母在花园里挑挑拣拣,寻找长势喜人的玫瑰。

“阿尔文,你回来了,你的朋友已经等了很久了。”希瑟若无其事地说出“朋友”这个词,仿佛伊薇特和村庄里其他女孩没什么两样。

伊薇特也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阿尔文。

“晚上好,伊薇特!不,我是说对不起!”阿尔文看着祖母的方向,有些语无伦次,自己小心保管的秘密突然昭告天下,一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可以出去走走吗?”伊薇特看着阿尔文,可是问题却是向希瑟提出的。

“我……”阿尔文有些迟疑,他现在还拿不准祖母的态度。祖母抱着一束玫瑰花,红色花瓣极其热烈地盛开着,“亲爱的,红玫瑰和你红色的头发很相称,送给你。”

“谢谢你希瑟,你总能种出最好看的玫瑰。”伊薇特的回答彬彬有礼。

“去吧,阿尔文,我也该准备晚饭了。”祖母微笑着看着阿尔文,不禁让他心头一热,对自己的任性更愧疚了,但还是转身和伊薇特一起出门了,走出院子时,远远听到祖母在身后喊了一声:“早点回家,孩子!”

阿尔文和伊薇特并肩而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该为白天的失言道歉的,可是阿尔文却不想打破这份惬意的平静。

“你对我抱有怎样的感情呢?是喜欢吗?还是好奇、怜悯之类的?”伊薇特开口了,坦率直白的话叫阿尔文瞬间打乱了呼吸的频率,一阵猛地咳嗽。伊薇特急忙轻轻拍拂着他的胸口,帮助他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阿尔文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节奏,费力地组织语言:“不,不是的,我是说不对,我……”阿尔文语无伦次地解释,一抬头,却看见伊薇特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底映着夕阳和煦的光,还有几分笑意。阿尔文突然平静下来,内心无比坚定,他直视伊薇特的眼神中没有一点犹疑。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是亲爱的伊薇特,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爱你,并且会一直爱下去,直至生命消逝。”剧烈的咳嗽给阿尔文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更让这番话显得尤为动人。

伊薇特突然如释负重地笑了,踮起脚,轻轻在阿尔文面颊落下一吻,甜笑着跑开了,“谢谢你!阿尔文。”

阿尔文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收场,自己的深情表白到底有没有打动伊薇特的心呢?“谢谢?”又是从何说起呢?

晚饭的时候,阿尔文有些心不在焉,他迫切地想知道结果,想得到伊薇特的回答,可黑夜却无情地横亘在两人中间,让他心烦意乱地期待明天早些到来。

夜深时分,整个村庄归于安静,阿尔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无边的寂静反倒让他心中的烦躁无处躲藏。窗外突然响起几声轻微的歌声,那曲调阿尔文熟悉得很,是伊薇特常哼的一首小曲。

想到这,阿尔文猛地坐起来,耳朵紧紧贴在木窗板上。

“璀璨星空下,我在寻找着

北极光的征兆,

天空中北极光,蜿蜒变化如舞;

不忍打断的寂静中,

呼吸回响,微风轻啸;

像是你在耳鬓低语……”

轻柔魅惑的声音忽隐忽现,但阿尔文却十分确定那是伊薇特歌唱的声音,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或许伊薇特进入了森林,而森林的夜晚,仿若潘神的迷宫,每个误入其中的人都将受到诅咒,迷失自己。

不过片刻的犹豫,阿尔文立即作出了决定,神圣的爱情容不得一丝懦弱。他推开木窗,生平第一次直面夜空。一轮圆月高悬,清辉洒在大地上,将黑夜装点得圣洁不可侵犯。

借着皎洁的月光,阿尔文看到森林边缘一闪而过的身影,飘忽的歌声时而随风传来。他一步跨过窗台,朝伊薇特的方向追去。

高高的树冠遮蔽月光,让森林里显得尤为黑暗,邪恶在这里滋生。伊薇特的歌声指引着阿尔文前进的方向,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前进。爱情赋予他的勇气战胜内心的恐惧,朝着歌声越追越近。

在一株死亡的云杉前,伊薇特停住脚步,如梦魇般重复地哼着那首小调。阿尔文悄悄靠近,嘴里小声呼唤:“伊薇特!伊薇特!伊薇特!”

接连喊了三声,伊薇特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头来,“阿尔文,你怎么在这?你不该在这的!趁他还没有发现,赶快走!”

说着边推搡着阿尔文离开,“这里太危险了,跟我一走,伊薇特!”阿尔文拉住伊薇特的手。忽然,伊薇特身后的夜空中睁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附着在伊薇特背后。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光都被吸入眼睛中,黑暗浓稠而厚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伊薇特!”阿尔文反应迅速,拉着伊薇特就想逃,可还是晚了一步,怪物席卷黑暗而来,一把抓住伊薇特,吊在半空中。黑暗如同一条条绳索,紧紧勒住伊薇特的喉咙。

情急之下,阿尔文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朝怪物的眼睛刺去。

“不!”即将窒息的伊薇特却突然大喊一声。

树枝被挡在怪物身前的黑暗轻易击碎,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迅速朝阿尔文扑来,停在他面前一寸远的地方,“你是谁!”阿尔文鼓起勇气问道。

怪物没有回答,却自顾自地问道:“你要拯救这个女孩吗?”阿尔文坚定地点点头。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阿尔文还是点头。

“呵!是因为爱情?”

“是的,我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阿尔文说完,突然感觉身上一凉,黑暗沿着手脚爬上来,直至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住。

“所有为了爱情献身的人迟早都会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后悔。”在黑暗覆盖阿尔文双眼的时候,他依稀听到怪物说的话,黑暗仿佛渗透骨髓,在灵魂上刻下了某种印记。

“潘恩!潘恩!可以再为我演奏一曲吗?”姑娘的眼眸如湖水般沉静深远,墨色的长发垂在肩上,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欢欣。一首悠扬的曲调响起,芦笛清脆明亮,让姑娘脸上的笑容更甜美了。

“潘恩,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演奏家……潘恩……潘……阿尔文!阿尔文!”呼唤潘恩的声音骤然转变得急促,阿尔文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这才从悠长的梦中醒转,梦中姑娘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当视线渐渐聚焦,阿尔文才看清面前的伊薇特满脸都是担忧的眼泪,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阿尔文安慰似的笑笑,伸手轻轻拂去伊薇特面颊的泪水,“没事的,我没事的。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看见阿尔文醒来,伊薇特终于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小声地呢喃道:“对不起!阿尔文!谢谢你!真的谢谢你!”阿尔文环抱住伊薇特,下巴抵在她头上,“我爱你伊薇特,我会永远保护你!”

“对不起!阿尔文!”怀中的伊薇特只是一味地道歉。

怪物早已没了踪迹,森林中压迫感也减轻不少。阿尔文扶着虚弱的伊薇特,沿原路返回村庄里。在朝阳还未升起之前,阿尔文再次回到床上,他心里满满的幸福感,可是疑虑却也不少,梦中的少女是谁?森林中的怪物是潘神吗?自己和伊薇特闯入了潘神的森林,又是否受到诅咒了呢?绵绵不绝的疲惫和困意压上来,阿尔文再次陷入梦乡。

梦中的少女再次出现,手持花环,踮着脚挂在月桂树上,“潘恩,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少女说完,笑着跑开了,整个梦境里,都是她银铃般明媚的笑声。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阿尔文才睁开眼睛,床边的柜子上摆着半块面包和一罐牛奶。

“祖母!”阿尔文朝着门外高声喊了一句,空荡荡的房子没有传来任何回答。阿尔文咬着面包,推开祖母卧室门,房间里空无一人,刚想出门却突然看见祖母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下是自己熟悉的脸,但似乎又有一丝异样,有什么地方发生变化了呢?

阿尔文靠近梳妆镜,近距离观察自己,略显苍白的肤色,顶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出现异样的是自己的眼睛,准确地说是瞳孔,原本圆形的棕色瞳孔竟拉长成横条形状。

横瞳,如羊的瞳孔形状一样。

阿尔文趴在镜子前,久久不敢动弹,眼看着诅咒在自己身上一点点应验。可是第一个闯入脑海中的念头却是伊薇特,难道伊薇特也被诅咒了吗?

阿尔文急忙起身,顺手从祖母衣柜里摸出一条针织的披肩,包在头上,朝那栋远离村庄的房子走去。

伊薇特轻轻哼着那首熟悉的小调,正在蹲在木盆前洗衣服,竹竿撑起的晾衣架上,几条白色床单被风吹得轻轻飘扬。阿尔文躲在床单后,他不想伊薇特看见自己的古怪模样。

劳动许久的伊薇特起身舒展一下疲惫的筋骨,一眼就看到了床单后躲藏的人影,“谁?谁在那?”

“伊薇特,是我。”阿尔文声音有些落寞。

“阿尔文,你还好吧!”伊薇特朝阿尔文走来,伸手打算撩起那层洁白的床单。

“不要!”阿尔文急忙阻止伊薇特,一只手紧紧攥住她伸向床单的手。“我们就这样说说话吧!”伊薇特也不强求,只是轻轻地回答:“好!”

虽说自己主动找来,但也只是想确定伊薇特没事,所以,阿尔文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条薄薄的床单对视了许久,“谢谢你,阿尔文。”伊薇特终于开口说道。

“你不用向我道谢,亲爱的伊薇特,我说过我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阿尔文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而又深情,他顿了顿,问出那句困扰他许久的话:“所以,你也同样爱我吗?”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忐忑。

伊薇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阿尔文的手慢慢靠近他,隔着薄薄的床单,给阿尔文一个悠长的吻。感受到伊薇特手心传来的热度,阿尔文突然有些慌乱,自己受到潘神的诅咒,这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他猛地挣脱伊薇特的手,逃似的朝家的方向奔去。

伊薇特站在原地,掀开了那条床单,看着阿尔文仓皇失措的背影,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对不起。”

晚饭的时候,阿尔文躲在房间里没敢出门,祖母端着一碗马铃薯汤站在门口,“孩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阿尔文将头埋在被子里,没有回答祖母的话。祖母放下汤,没有继续追问,“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跟祖母倾诉,不要憋在心里,晚安孩子。”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阿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向祖母诉说,他听过洛林的故事,他被诅咒变成发狂的怪物,害死自己的父母后逃进了森林,只留下孤零零的伊薇特。一想到伊薇特,阿尔文更心痛了。

黑夜再次光顾,阿尔文不知什么时候陷入了梦乡,黑发的少女走进森林中,蹦蹦跳跳的脚步显露出她内心的喜悦,“亲爱的潘恩,明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来参加父亲举办的舞会吗?如果能在舞会上听到你的演奏,将会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女孩的眼睛那么亮,足以媲美天上的星星。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文真想替潘恩答应女孩的邀请,可是森林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女孩。

“潘恩,难道你不了解我对你的爱吗?”女孩颓废地坐在地上,默默流泪。阿尔文对女孩的伤心和痛苦感同身受,可是突然间身体上的痛苦骤然加剧,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冲破骨骼生长出来。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阿尔文醒过来,才发现这种痛苦竟是真实的,浑身的骨头如碎裂后再重新生长一般,疼痛让阿尔文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响彻整个村庄。

突然一声巨响,祖母推开房门冲进来,看见阿尔文摔在地上,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面容扭曲,浑身颤抖,手脚不停踢打着。希瑟的本能反应就是抱住这个可怜的孩子,给他一丝丝安抚,希望能够缓解他的痛。

阿尔文感觉到自己的脚正变成坚硬的蹄子,头顶上两个锋利的角冲破颅骨,生长出来。凭借最后的一点意识,阿尔文看到冲进卧室的祖母,看到祖母正打算抱住自己,可是自己在痛苦中剧烈挣扎,自己的锋利的角、坚硬的蹄子对祖母来说是致命的。阿尔文强忍着巨大的痛推开祖母,推倒柜子,掀翻床板,将祖母阻挡在外,尽量缩到角落里。

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梦境中又出现熟悉的森林,这次的森林里没有姑娘,只是走出那只名叫潘恩的半人半羊的怪物,怪物换上了体面的长袍,拖拽的衣服遮住羊蹄。他在森林中选了一束最鲜艳的花朵,虔诚地捧在胸前,朝森林外的城堡走去。

守卫城堡的士兵吓得四散溃逃,国王让美丽的公主藏进地下室中。地下室的阴影里传来潘恩熟悉的声音:“亲爱的艾蜜莉娅,生日快乐!”

黑发的少女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潘恩,你终于来了。”

潘恩在阴影里不肯现身,“我害怕我丑陋的容颜会吓到你。”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爱,无论你长成什么样子,爱情都是永恒不变的。”公主语气无比诚恳。

于是潘恩缓缓走出阴影,第一次来到光的领域,头上锋利的双角,凸出的面庞赤裸裸地呈现在公主面前。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城堡,发出叫声的正是黑发的公主。

潘恩急忙摆着手后退一点,“艾蜜莉娅,不要怕,虽然我相貌丑陋,但是我心中对你的爱是真诚而又美好的。”

“啊!怪物啊!救命!”艾蜜莉娅全然不听潘恩的解释,高声呼救。很快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地下室,挥舞着利剑和长矛驱赶潘恩,潘恩仓皇地逃回森林中。

在士兵们的呼喊和咒骂声中,阿尔文逃出了梦境,睁开眼,就看见一片狼籍的卧室,却不见祖母的身影。阿尔文低头看自己的脚,已经被一双坚硬的羊蹄取代,看来这部分并不是梦境。

屋外一阵嘈杂声打断了阿尔文的思索,猎人汤米的声音尤为明显,“希瑟,我们是好心帮助你,如果阿尔文受到潘神的诅咒,让他留在村庄里太危险了。”

“阿尔文很好,他如果会伤害别人,我就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阿尔文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祖母声嘶力竭地和众人辩解,“每个主日,他总是第一个去教堂,村庄里不管谁家有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帮忙。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我们每个人都知道。”

人们不说话了,的确,从小到大,阿尔文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

“我看到了!”人群中传来一句轻柔的声音。阿尔文心头一震,那是伊薇特的声音,他不禁有些哀伤,但是随之又释然了,如果伊薇特说出自己为了救她而遭遇潘神的事,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伊薇特接着说道:“我看到了阿尔文和潘神的交易,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将我从家中掳走,许多年前,潘神就是这样掳走我哥哥。”伊薇特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阿尔文脑海中轰然一片空白,伊薇特在说谎,伊薇特为什么说谎?

“可是洛林他是被潘神诅咒变成怪物的。”汤米补充一句。

“你胡说,我的阿尔文不会和任何魔鬼做交易,他是主最虔诚的信徒。”希瑟的语气中满是怒火。

“哪怕是为了我吗?”伊薇特淡淡说一句。希瑟马上泄气似的退一步,但却没有气馁,她相信阿尔文。

“不会的!”希瑟坚定地反驳道。

“阿尔文迷恋我,到了发狂的地步,甚至不惜伤害我的家人,掳走我的哥哥,我哥哥他不是什么怪物,他只是个可怜人。”伊薇特又流下了伤心的眼泪。人们一时拿不准她话的真伪,但却被她的泪水打动,颇为动容。

此刻的阿尔文,心中只有狂怒,自己的真心、自己的爱情遭到了背叛,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梦中的潘恩,怒火一分分加剧,他一声嘶吼,撞开了卧室的窗子,冲向人群,冲向人群中央哭泣的红发少女,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人们被突然冲出的怪物吓得不轻,纷纷尖叫着后退。阿尔文狂怒着冲来,几步就窜到少女身旁,还来不及出手,却突然感觉浑身针扎一般的痛,是阳光,阳光容不下他这位黑暗的囚徒。剧烈的灼烧感让阿尔文在地面上滚动扭曲,人们好似突然找到了勇气,各种石块弓箭一齐朝阿尔文身上招呼。

剧痛中,阿尔文听见祖母大喊:“快逃孩子!快逃!”

“逃?逃去哪呢?”阿尔文不知道,突然心中一动,是森林,森林才是潘神的归宿。阿尔文挣扎着爬起来,撞翻几个拦在面前的人,逃进无边无尽的森林中。

那一天,阿卡迪亚的森林中,一个浑身赤裸的红发少年走出,和少女兄妹团聚,完成了多年的夙愿。

而森林里另一个饱含愤怒的潘神诞生,对每个凝视黑暗的人虎视眈眈。

梦境中的城堡,国王召集了大批士兵,他们手持火把,焚烧了潘恩隐藏的森林,林中的所有生灵都为这段爱情赔上了生命。

所有生灵的怨念凝聚成潘神的诅咒,诅咒那些为愚蠢的爱情奋不顾身的人。

阿尔文知道了潘恩的结局,和自己一样可笑而讽刺。在森林深处的废墟中,阿尔文找到了潘神的芦笛,怀着满腔怨念,他吹响了芦笛,奏着那首熟悉的曲调。

“璀璨星空下,我在寻找着

北极光的征兆,

天空中北极光,蜿蜒变化如舞;

不忍打断的寂静中,

呼吸回响,微风轻啸;

像是你在耳鬓低语……”

笛声呜咽,在阿卡迪亚的上空盘旋,唤醒那些在梦中不安的灵魂。伊薇特双眼无神,痴痴地符合着曲调,推开门朝森林走去,任凭洛林怎么阻止都无动于衷,洛林看着夜空中诡异的森林,没有任何勇气迈进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伊薇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森林深处,伊薇特被笛声指引来到阿尔文面前,见到阿尔文的瞬间,她才如梦初醒,“对不起,阿尔文!对不起!但是我只能这么做!”伊薇特声泪俱下的求饶。

“你背叛了我的爱!”阿尔文狂吼道。

“我只能这样做,对不起阿尔文,哥哥说只有让诅咒传递给下一个人,才能让他从潘神手中解脱。”

“啊!”伊薇特的解释让阿尔文更为愤怒,吼声震得树木嗡嗡作响,一群蝙蝠尖叫着冲过来,伊薇特吓得抱着头躲在地上。

“我为你付出全部的真心,你却背叛我、诬陷我、甚至让我再无容身之所。”阿尔文吼道,这一刻他的灵魂和潘恩融为一体,共同发泄着他们内心的愤怒与怨恨。

“我要毁掉你们,这世上所有的负心人都无法饶恕!”怒吼一声接着一声,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一瞬间,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黑暗中藏着无数晶亮的眼睛,即将把伊薇特吞噬。

“阿尔文,我亲爱的孩子!”一声温柔的话语冲破黑暗,传到阿尔文耳中。

阿尔文的怒火褪去,周围的黑暗逐渐消散,露出希瑟温柔慈祥的脸。希瑟挎着篮子,向阿尔文招招手,对他怪物般的模样视而不见,“孩子,祖母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马铃薯汤,喷香的奶酪和面包,快来尝尝!”

伊薇特被阿尔文的怒火吓得有些失常,仍旧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阿尔文,对不起!”

看到祖母,阿尔文突然流出泪水来,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都化为满腔委屈,他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可怜的孩子!”希瑟抚摸着阿尔文的头,也跟着泣不成声。“阿尔文,祖母永远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愤怒,你不甘,可是伤害人的事一旦作出就再也无法回头,这个世界上,比爱情更重要的就是自己那颗纯洁的心灵,那才是你唯一不可辜负的东西,孩子,冷静下来。”

阿尔文的内心慢慢平静,他看着失常的伊薇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伊薇特从未对他说过“爱”这个字眼,她不停重复的只有“谢谢”和“对不起!”

阿尔文突然释然了,这段爱情从最初开始,就是少年的一厢情愿,最终会结出恶果也情有可原。


“诶?”面前的金发少女眉头微微蹙起,“这算什么结果,背叛和伤害别人的人没有得到报应,被伤害的人怎么甘心?”

牧羊的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芦笛,头上的兜帽被风吹得一偏,少年急忙伸手扶住帽子,以防被风吹落,“时间会治愈心灵,抚平一切。”少年语气中透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

少女狡黠一笑,逼近少年的脸,看着他有些异样的瞳孔,问道:“那么你是潘恩,还是阿尔文呢?”

少年的视线越过女孩的脸,缓缓飘远,那里是一片森林,一望无尽的树木守护着那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他依稀记得,村庄的名字叫阿卡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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