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他的时候,是下着大雨的秋天。她记得那天,她淋得狼狈不堪,挤进那趟通往公司那条路的公交车时,即使受到别人不满的白眼和嫌弃,她也只能一脸抱歉的低着头,手死死地抓住离她最近的那个手环。
车里虽然挤得水泄不通,可她的周身却有不小的空隙,她知道那是因为别人不想被浑身湿透的她蹭到。
她隐约听见公交车司机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那个浑身是水的姑娘,麻烦你往边上站一点儿,弄得这车上到处都是水待会儿别人怎么坐?”
她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司机,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确,不小的一滩水。
她的身子因为冷而不由得瑟缩了下,虽然委屈,却也只能往门边移过去。
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她突觉一阵暖意袭来,她惊惶地抬头对上他灿若星河的眼睛,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肩上,而他手里抓着的,是他的一件黑色大衣。
不知是因为突然而来的温暖,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摸了摸,竟然有些烫手。
她把头低得更低,不敢看他,甚至连‘谢谢’两个字都忘了说。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雨水顺着车窗流下来,形成了一个天然幕布,外面的景物都已模糊难辩。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下了多少人,也不知上了多少人,总之她从没觉得时间过得是那么慢,她一直站着,他也一直站在她旁边,到下车的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车子已经空了大半。
她踢踢已经酸疼的腿,不由得懊恼,“我真傻。”
然后她快步冲进雨中。
“等一等。”她听到他的叫声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就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和脸上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还有他递过来的一把黄色白花折叠伞。
她惊讶地看着他,想起了车上的那一幕,她的脸又火烧火燎了起来。
她迅速脱掉大衣,恭恭敬敬递给他,怯怯地说了句:“对不起,衣服有点湿了。”
然后她接过他的伞,但她马上注意到,他也只拿了一把伞,且她根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所以他麻利地把大衣举到头顶,向她挑挑眉毛看着路对面的一栋大楼说:“你看,我就在那里,非常近。”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问他的名字时,他就已经跑到了路对面,但她还是喊了声:“你的伞……”
看他的身影渐渐混迹于人群,甚至消失不见,她也转身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明天再给他吧”她想。她的嘴角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心也莫名地跳动了一下。
本来以为再见到他会很难,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公司的具体位置,不知道他的职业,也没要他的电话,可事实是,在第二天,她就又遇到他了,还是那趟公交车,他依然和她同一站下车,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下雨。
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夏凉。
他听到她的名字时,有些惊讶,他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叫叶子?”
“叶姿,姿态的姿。”她认真地纠正他。
那以后,他们就正式认识了。或许两次巧遇还不足以使慢热且有些害羞的她去熟识一个大男孩,因为从那天起,他们几乎每天都乘同一辆车去上班,而且更巧的是,他和她居然是邻居,两家仅一墙之隔。
她开始注意到,看起来那么帅气优雅的男生居然生活中很粗心邋遢,因为她发现他总是忘记关阳台的灯。
白天她提醒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很夸张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哎呀!又忘了。”然后不停地抱怨:“这个月电费肯定很高。”
就这样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
新年刚过,万物复苏,虽近初春,大雪还是铺天盖地地没完没了。有时他会穿得像个层层包裹的粽子,戴厚厚的灰色围巾,约她一起吃超辣的四川火锅,然后大口大口地一边喝冰镇可乐,一边看着她辣得眼泪鼻涕直流而哈哈大笑。
有时他会带她去露天滑冰场,他的技术很好,会很多种滑法。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教她,可她还是不如他的万分之一。
看着她一次次摔得人仰马翻,他笑完忍不住说了句:“叶子,我怎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笨?”
虽然她知道他说的只是玩笑话,可她却还是伤心地落泪了。
他突然就慌得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一脸歉疚的表情,蹲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不停地说:“对不起,叶子,我不是故意要说你笨,其实你很聪明的,我开始比你摔得还狠,真的。”
其实她并不是怪他说她笨,而是怪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笨。
但看到那样像个天真孩子似的他,她又扑哧一声笑了。
她开始习惯每天早上等他一起上班,习惯无聊时和他站在阳台的两端闲话几句,习惯看着总是亮着的阳台灯在心里抱怨他记性怎么那么不好,习惯他如阳光般的笑容,习惯他对她时不时的呵护。
有时她甚至很害怕自己对他这样依赖,她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就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果然,又一个秋天的晚上,一个远方的电话无情地打破了她的美梦。
那天,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谈了整整五年的男朋友,说要从英国回来了。
他们已有两年未见,她心心念念最爱的那个人回来了,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却是莫名地恐慌了起来。
她不能理解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失去些什么,甚至突然有些排斥将要见面的爱人,
对于自己有这样的心理,她又懊恼自己的见异思迁。
那天晚上,她严重失眠了。
眼睛瞅着无声的电视发呆,手里拿着遥控器的姿势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直到外面下起滴答滴答的雨声,她才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阳台,果然,他阳台的灯还是没有关。
“这个粗心鬼。”她的声音轻轻地,却忽然心酸难过了起来。
她起身走向阳台,坐在一直放在阳台未曾挪动过的藤椅上,每次,他们聊天的时候,她都坐在那里, 而他则轻轻斜倚着隔开两家的铁柱,或者两手撑着护栏,一副悠闲惬意的样子。
她坐在那里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家阳台顶端的白炽灯,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在这喧嚣的城市,虽已到了万籁俱寂的时间,却一点也没有安静下来。街上的汽笛声,楼下大排挡的杯盘狼藉声,路对面酒吧的音乐声,甚至路边年轻男女的吵架声,无不宣示着城市夜晚的喧闹颓靡。
雨越来越大,连远处的路灯和高楼似乎都已模糊难辨,她眼角余光瞥见她阳台的玻璃没有关严,而阳台边上的那盆刚开始开着细碎花朵的桂花被雨淋得越发娇艳欲滴。
微风徐徐地吹着,而桂花的清香就那样一阵阵似有似无地窜进她的鼻孔,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走过去把脸凑近了那一簇簇淡黄色小花贪恋地闻。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已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就那样看着她,像个父亲看着自己最爱的孩子。
她的腿都有些麻了,刚开始差点站不稳而摔倒。
“嗨,还没睡?”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坐在椅子上轻轻揉着自己已经酸麻的双腿。
他看着她有些若有所思,“今天和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把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支着下巴,斜睨着他,“哪里不一样?”
“今天你没有抱怨你们老板让你加班的事,还有你的小姐妹那个小馋猫呀。”他倚着护栏,抱着胳膊笑得一脸春暖花开。
“噢。”她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他回来了。”
她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她的那句话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依然一脸和煦的笑,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转头看着渐渐又小下来的雨飘飘洒洒地落在暗夜里,沙沙地声音,带着点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香,她缓了缓神,微眯着眼,神情似有些忧伤无奈。
“我们很相爱,可是也有两年没见了,他说他在国外修完学业,工作稳定了就回来和我结婚,然后两年之间音信全无。我理解他,因为他很忙,和我联系密切会让他分心,可是……呵,现在他突然的,说回来就回来了。”
他微微楞了楞,依然笑着,指指她的脸,“那你应该开心才对,而且,应该早睡,熬夜会变丑。”
她苦笑了下,站起身,“那……晚安。”走了两步,她又停下,看着他那边阳台顶上依然亮得刺眼的灯光,轻轻说了句,“不要老忘记关灯,电费很贵。”
果然,那天晚上她失眠到天亮。
等她顶着一双熊猫眼站在公交车站台看着那趟公交车一辆辆从她身旁开过去,而他始终都没出现时,她的心莫名地就疼了一下。
“他不会来了吧。”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有些失落地踏上那辆公交车。
那天,她请了半天假,因为她要亲自去机场接她亲爱的他。
她的确是有些高兴和激动的。
他男朋友下飞机的时候,她已在机场整整等了他三个多小时,可是她依然等得心甘情愿。
之前的一切失意和烦躁都在她男朋友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了。
可是等她看到她两年未见的男朋友身边那个美丽张扬的女孩时,她没有上去给他一巴掌,也没有去质问他,反而很平静。
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难过。
她看着他们微笑着说:“亦然,有了女朋友怎么也不告诉我,我也好准备点见面礼,你这样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她说得极为自然,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一般。
他紧紧扣着女孩的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闪躲,带着一丝歉疚的表情,他说:“叶叶,我和于菲要结婚了,日期就定在下个月初八,你要不要来?”
她继续微笑,眼里闪着一丝泪光,轻轻点头,“好。”
她回去的时候,坐的依然是那趟公交车,只是,没了他护着她的那双长胳膊,没了他看着她的有些孩子气的笑脸,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几乎让她有些窒息般的难受。
她失去的,不但是爱情,更是她的心。
她就那样失魂落魄地坐了一站又一站,在转了两个路口以后,上来的几个人中,她赫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他,他还是那么帅气优雅地来到她身边,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
她的心口,忽然就不那么堵了。
她的心里有些窃喜,别过头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一切景物,轻轻地开口:“我以为这么多天不见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她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着他的侧脸疑惑地说:“你今天怎么从这一站上车,以前不都是……”
他不动声色地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一丝狡猾地笑容,“我本来就在这边上班啊!”
她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
“那是骗你的,小傻瓜。”他看着她,一脸的得逞淘气,“那是因为我想陪你走那段路,那样,我会觉得幸福。而且,可以看着你,你那么笨,我怕你坐过站,下错车。”
她的眼中有些湿润的液体,鼻子也已酸得不成样子,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他:“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关阳台灯,真的是习惯吗?还是真的记性不好?”
他刮刮她挺翘的小鼻子,把她的手紧紧扣在自己那双大手中,“笨蛋,谁让你家阳台灯坏了那么久也不找人修好,我知道,女孩子一般都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