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最后一盏落地灯被我拧到最暗，像一枚昏黄的月亮挂在墙角。我刚把果果的校服塞进洗衣机，指尖还留着洗衣粉干涩的碱味。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在吗？说点事情。”

——杨老师

那一行字像一根冰针，戳进刚松弛下来的神经。16岁的果果房间在走廊尽头，门紧闭，我自然听不见她的呼吸，却仿佛看见她伏案时微微弓起的脊背。指尖快过大脑，我回了两个字：“在的。”发送后，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像站在一扇未知门前，既不敢推，也不敢退。

洗衣机开始脱水，轰鸣声填满客厅。我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一格一格地割着沉默。十分钟过去，屏幕仍停在“在的”那端，没有任何波纹。我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杨老师只是去洗漱，也许她正哄自己的孩子睡觉。可越是自我安慰，越像往火里添柴。

23:10

我关灯上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朝下。黑暗里，任何一丝震动都被放大成心跳。迷迷糊糊间，我梦见教室后排的果果低头攥着一张空白试卷，杨老师站在讲台边，手里扬着一张红笔写满批注的纸。我喊不出声音，只能干着急。

00:47

我猛地睁眼，像从水底被捞上来。第一件事是去摸手机。屏幕一亮，未读消息竟有七条。心脏“咚”地一声，点开——

一长串商品介绍。面膜、洗衣液、电动牙刷，199到699，价格像一排钉子钉在视网膜上。最后一句：“亲，就差你这一单了。”

原来不是孩子出事，是团购。夜太深，这推销也像一条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我想起傍晚老婆从广场超市拖回来的三大袋战利品：面膜堆在玄关，像三座小山。于是我把实情发过去，措辞尽量软：“杨老师，家里刚囤了很多，一时半会儿用不完，下次一定支持。”发完，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像给一只吵闹的鸟套上笼衣。

05:50

天刚泛蟹壳青，我醒了。第一件事是关掉飞行模式。两条新消息蹦出来——

00:57　“真的就差一单了，帮帮忙。”

01:12　“不好意思，打扰。”

最后那条像一根熄灭的火柴，带着余温。我能想象杨老师坐在客厅的小台灯下，盯着未读列表，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打下那四个字。愧疚像热牛奶，从心口漫到喉咙。

06:10

果果还在睡，我轻手轻脚地洗漱，煮咖啡。手机再次震动，是杨老师：“昨晚不好意思，只是帮学生家长推广，以后再也不发了。”

我端着咖啡站在厨房窗口，晨光把对面楼顶切成金色三角。我回复：“没关系，理解。下次有需要再叫我。”想了想，又补一句：“果果最近几何进步大，辛苦您。”

07:00

果果房门打开，她顶着一头乱发出来，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爸，早。”她声音带着起床气，却亮得让我安心。我递给她热好的牛奶，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昨夜有一场无声的风暴掠过客厅，又悄悄平息。

07:25

我送她去辅导班，电梯里她咬着面包，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杨老师今天说要发上周的小测奖状。”

有些答案不需要立刻抵达，它们会像晨光一样，绕过楼宇，穿过人群，最终轻轻照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