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8

        在我和我妈去厦门的这段日子里，我爸就代替我们出席，回乡下吃饭。我们回来之后，也一并回去吃饭。正好赶上做法事的日子，但是由于第二天我有事不能参加，所以也只能参加今晚的法事。

        那晚下雨，我们和大伙儿吃完了晚饭，大家就陆陆续续地走了，我们需要参加法事的人都留了下来。我跟我妈坐在屋子里等着道士们做准备。乡下的传统葬礼，我是最熟悉不过了，不光是参加过很多别人家的操办的，光是我们自己家就已经操办了很多次了。虽然当时我还在上初中，但我大伯和我太太的葬礼我都是全程参与的，所以要经历些什么我大都有数。我坐在长凳上跟我爸妈和爷爷磕着瓜子，我爷爷突然跟我说，你知道你姐姐（外婆太太的曾孙女）也哭了呢，我问真的啊，我爷爷说是啊，一直流眼泪，你姐姐是外婆太太从小带大的。这冷不丁的一提，也突然让我有些感触，想到了当时我自己太太的葬礼，因为还是上学的日子，我妈把我送去我舅舅家，去的路上我突然就哭了。思绪回到现在，我爸跟我说去安慰安慰奶奶。我出去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母亲遗体边上的长凳上流眼泪，擦眼泪，嘴里念念有词，对面是我姐姐，她眼睛也红红的。我走过去坐在我奶奶身边，我不是个贴心的人，不知道应该当下应该怎么做，但我知道我肯定不可能跟奶奶说别哭了，这话在任何情境下听上去都不是真心诚意并且莫名其妙。我只能贴着奶奶，坐在她身边，拍拍她的背，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喉咙里早就开始哽咽了。坐在奶奶身边，听到她一边哽咽着，抽泣着，一边说：妈阿，亲妈啊，你一生过得好苦啊，一个人把我们姐弟俩拉扯大，你的命好苦啊。” 一直就在重复这几句话罢了，手里的餐巾纸早已经搓成了一小坨，正在用最令人心疼的方法擦着眼泪，于是我就把我手里已经用过的纸巾给她。

        我奶奶是个农村妇女，小时候为了让弟弟上学，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干活了。她不会说普通话，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做菜不是很好吃，毛衣也打得不是很好看，平时洗碗之后碗上都还残留着油渍，但是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现在的她坐在自己妈妈的遗体边，为自己的母亲坎坷的命运伤心落泪。我的外婆太太，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守寡了，她的丈夫在26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因为感冒了，服用了头孢，当时没有测试药物过敏的意识，谁知他对头孢过敏，就去世了。当时听说了这个故事的我，万分地惋惜，因为这一切本可以避免。于是我的外婆太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守寡，自己没接受过教育，没有知识，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努力，有多辛苦，才能把姐弟俩拉扯大，还供儿子读了书接受了高等的教育，一直到现在。我很早就听说了这个故事，只是我一直没有真正去处理过其中的信息，一直到刚才听到我奶奶不停地念叨，我才真正地去想其中的一切。一个年轻的女人，丈夫因为荒唐的意外英年早逝，对于当时的她会是什么样的晴天霹雳，她又何尝不知道之后自己要承担起的一切足以压垮她。但是转念一想，或许她其实并没有想这么远，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农村的妇女都有一股接近冷漠的刚毅，她们不会抱怨，不会喊辛苦，只是一直踏实的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可能在她们的观念里，这样辛苦劳作本就是应该的事情。总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样支撑过来的，度过了这十几二十年，直到儿子成材，女儿嫁了个好人家。再从现在回看，她的坚强和坚韧显得这么重要，如果没有她，我们的家族便不会如此展开，我们的存在都是因为她。当外婆太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时候，她已经是老人了，我只记得每次见到她，都是面目清爽，一直微微带笑的老人，那时候的我怎么可能想象她年轻的时候经历过的苦难，我怎么可能想象眼前的这个普通的老人，甚至比很多电视剧里的人物都要来得味道。这一切的一切，到现在都化作了一抹恬静，好像一切都过去了，好像她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从来不会提起。

        所幸的是，她的晚年还算安稳，我们两家人的条件也都算小康，足以赡养她。她的葬礼也有这么多人来参加，也有很多人为她流泪，记得她的好。之前看到我娘舅公公（我奶奶的弟弟）的时候，看到他也在流泪，说实话，心里有一点点惊讶，因为在我印象里他从来都是一个老实巴交，一直眯着眼睛，声音不明亮的抠门小老头。总之这结局在我看来，真的还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