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姿态--《活着》读后感
大幕拉开,变成了福贵一生的戏场。哭也短暂,笑也短暂,一切痛苦与欢愉过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沉默。
那个叫福贵的人,并没有拥有一生的福气与富贵。
徐富贵本为富家少爷,年轻时却又赌又嫖,掷着骰子,逗着姑娘,最终家产被他挥霍一空,好在他的妻子家珍不计前嫌,这个家还是完整的。不幸的是,福贵在为母亲求医时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来他被解放军俘虏,拿着返乡钱踏上故土与家人团聚,可叹物是人非:母亲早已离世,女儿凤霞因病成了哑巴。本以为就此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但又不得不经历三反五反,大跃进的潮流更迭,但这只是苦难的开始,家珍因患了软骨病而终年卧榻,有庆为救县长夫人被抽血过多而死,凤霞嫁与二喜觅得良宿却因难产而亡,经受打击的家珍在三个月后油尽灯枯闭了双眼,二喜在工作中因吊车出了差错被两排水泥板夹死,二喜与凤霞的孩子苦根回到乡下与福贵相依为伴,然而天意弄人,苦根吃了太多的豆子也死去了,这个世界有着苍茫的天宇,而福贵只余孤零零的一人,他赶着叫福贵的牛走向暮色四合,走进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沉默,他的一生最后成了每一位读者合书后的叹息。
福贵的一生与先人为他起这名字的美好祝愿相悖,是命运对人生希望的嘲讽。
天意弄人,苦难随之而至,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着福贵,夹杂着福贵的绝望麻木至平静。而福贵不过是那一个时代的缩影,那个时代有着千千万万的福贵。
我认为那个世界就是蒙克的《呐喊》中用粗犷的线条勾勒的世界,色块颜色鲜明冲击着生命的存在,在梦魇中的人随着时代一起扭曲,想要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越鲜明越悲哀。但是我又认为那个世界演绎的是黑白的时代默片,是麻木的缺失希望的行尸走肉走在逐渐崩坍朽烂的历史荒原。
但其实这些感触并不完全。
《活着》一书是围绕着“活着”这一主题展开的。“活着”是新生至死亡的路程中生命的姿态。“活着”包含着绝望与希望,孤独与喧嚣,沸腾与平静,麻木与挣扎,悲哀与喜悦。“活着”是一种信仰,是坚持走完新生至死亡路程的虔诚,这是对于生命最高的敬畏,是与黑暗时代的不屈抗争。
《活着》给人的冲击莫过于仿佛永无止境的死亡。死亡意味着终止,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这世间的风风雨雨,痛苦与欢愉都会渐渐黯淡,仿佛生命只是一滴水滴,轻轻落入水面,小小的漾起一圈涟漪,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只是对于将死之人而言,这也是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的生死观。伊壁鸠鲁根本不承认死亡,他说:“最可怕的恶是死,但死却与我们毫无关系,因为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不存在;当死亡来到的时候,我们又已经不存在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对于死去人而言的确如此,可对于生者呢?
死亡,在某种程度上关乎两个群体,死者与生者。
死亡给生者留下了巨大的悲伤和痛苦。死者当然不知道,并且也不在乎了,而生者则因为死亡而意识到了它的可怕。
死亡是蜿蜒的藤蔓,将人拉回死寂的深渊,每个人都在蔓上,或早或晚,后来的人总是望着先人一点一点挣扎着痛哭着步入黑暗,或告别或未告别,将死之人死去的一刹那便什么都没有了,而往日音容却成了生者心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疤,在一个人的夜里剜心疼痛又忍不住思念,不禁站在深渊前俯视,却寒气丛生,那是深渊的凝视。
其实,人不仅是对于自己,更是对于旁观生者才死的。
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持这样一种观点:人类在过着静静的绝望的生活,所谓听天由命,正是肯定的绝望......
但可否有人想过,绝望之后是什么?
或许是分岔路口吧,一条通向死亡,一条向死而生。
很多的人早已死去,只是躯体还在活着,机械的活着,没有思想,浑浑噩噩,躯体最终随着时间的飞逝而沙化。而在劳伦斯的《鸟啼》一文中,活着却有另一种姿态——向死而生。鸟儿越过寒冬,草丛中的尸骸遮不住对生命的追求,春天在死寂之后开始奔涌银色泉流,这是真正的生命的姿态,以追求,以热枕,以真情为基,化死亡为新生。
在书中,福贵是生者,他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妻子儿女的死亡,直至最后仅剩他一人。福贵最开始是失声痛苦,噩耗接二连三便是麻木,最后平静下来。我们知道那是绝望的平静,那时的福贵只是在逼迫自己相信死亡的事实,并在生活的重压下无力反抗,他开始相信这是一种命,他终于到了生命的岔路口,他或许一死了之,他或许浑浑噩噩终身,但他没有,他在努力的活着,为了生存之外而活。时间或许消磨了死亡的悲哀,但思念仍是存在,并随着岁月的积淀愈发深厚。这是一种神奇的生命的转化,也是福贵对于“活着”的虔诚信仰。
“活着”的生命姿态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活,为了生存,只需要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如果活着是为了生存,那不过是未开灵智的生理需求。“活着”是一种精神,是为了生存之外而活,沾染了世间的温情与人性的光辉,因此显得拥有生命的温度。
《肖申克的救赎》中有这样的情节,戒备森严的监狱里,安迪反锁门窗,播放了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并将音乐开到最大声,虽然他明白打开了门便是禁闭,但他仍然将一缕希望的风送到了每个人的心中,那一刻所有的囚犯都静了,或许有人在那安静中湿了眼角,想起了那清爽的夏日,那纯真的爱与生命。
这一切是源于对生命的热爱,因为爱,所以爱,所以要更好的活着。
如果一个人一生平平淡淡,无风无浪,那么很难看出这个人是如何活着的,福贵是彰显活着的典型人物,他的命运他的时代造就了这样一个活着的英雄。
书中的福贵在前期与后期有着鲜明的对比。在刚开始,福贵家中富裕,吃喝住行全不愁,有美貌温和的妻子和乖巧可人的女儿,但福贵过着堕落的生活,吃喝嫖赌,在欲望的悬崖沉沦,这是活着,为了打发日子而活。后期他吃不饱睡不暖,亲人也接二连三离去,苦难如跗骨之疽,那时,那也是活着,是为了生存之外活着,尽着自己最大努力去维持一个家的完整,去保留那一丝丝即将消散的温情,他那时是为了感情而活,为了生命而活,为了抗争苦难的命运而活,即使是死亡的苦难也无法消磨他活着的意志。
这种前后的对比更彰显了生命的张力。具有独特而鲜明的艺术魅力。
弗洛伊德曾有过“死亡本能”心理学说,即一种与生俱来的,要摧毁秩序,回到前生命状态的冲动。死亡本能会表现出侵犯或者自毁,当它转向外部时,导致对他人的攻击、仇恨、谋杀等,甚至会派生出国家民族之间的侵略、屠杀等破坏或战争等一切毁灭性行为,它也会转向人自身内部而出现自毁现象,如日常生活里的自虐、自残,甚至自杀。
但这和《活着》中的死亡表现不同,《活着》更是一种天灾人祸,不是源于自己本身的死亡,而是外界的压抑与逼迫,具有不确定性和随机性,毕竟有着飞来横祸的说法。福贵的形象是艺术加工后的形象,他是那个黑暗年代的代表人物,那个年代承受苦难却坚持活着的代表人物,虽然生在黑暗年代,但并不至于惨如福贵,福贵的经历是放大版的苦难,并给予读者最直接的感官冲击,对那个年代拥有更深刻的理解
《活着》结尾处这样写到:“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降临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这是一个很有深远意义的结尾。我们知道福贵最终走向了暮色深处,黑夜降临,但是黑夜不是永恒的,漫漫长夜过后,东方天际将露出第一道曙光,光明降临。我们可以将“黑夜”看为“死亡”,将“白日”看做“新生”。福贵的一生最终结束,但这也是一种全新的开始。毕竟生命生生不息,有叙述《活着》的“我”,有那随着霞光渐行渐远的孩子。这大千世界里,人去人往,熙熙攘攘,都在努力的活着,无论你我,都要好好活着。
毕竟,死亡不仅是结束,更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