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习惯性的认为，世事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其实，俗尘之事大多游离在那片合适的灰度。
普通人习惯用上帝的视角去看待一些群体，然后用一些标签去定义他们，隔离他们。实际上，这个有心或无意挂上的标签，往往成了一道枷锁，把他们关在社会上，人为的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围墙。看似保护自己，实质禁锢他人。
我清楚的记得，两年前的一个黄昏发生的事，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人的看法。
我在公寓楼下的花园散步，突然从草丛里冒出一只贵宾犬，拉着我的鞋子不讲理的撕咬。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使我惊慌失措，反应过来后的我怒不可言，想用最粗暴的方式去结束这窘况。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甜腻的呼喊“波比，过来！”我转过身，看见一个曼妙的女子轻盈的走过来。狗狗离开之后，女子一脸窘迫和歉意的跟我说对不起——毕竟我刚买的阿迪达斯900多呐，被咬得根本没法穿了。
本来我也自认倒霉，不打算追究了，毕竟在这么漂亮的女孩面前暴露我的斤斤计较，多少有些难为情。但女孩还是坚持要请我吃顿饭，算是补偿我的损失。嗯，这样的弥补方式我倒可以接受，实际也难以抗拒。
饭间，她跟我谈了很多她的事，似乎多年来积压在心的话找到了出口，一说就是两个小时。这也可以理解，像我这种爱听少说的人，简直就是个随传随到的树洞。
“其实，有一些话，我一直想找人说。但又怕别人的不理解和歧视让自己难受。”沉默了一阵，她低着头用不抱希望的声调嘀咕着。但细心的我还是捕捉到了。
“说吧，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也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我明天，就搬走了。”我真诚的看着她20出头的脸，特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慢，给她个卸下防御的理由。
“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以前在沐足会所上班的，是你们口中的洗脚妹。。。”她突然把后面三个字说得很轻，语气中有些后悔，想把话收回去的意思。
“哦，那不错啊，不过就是辛苦点，工资挺高的吧？”说实话，我当时多少是带些鄙夷的，毕竟有限的社会知识瞬间让我想到那些不正当交易的苟且之事。但第一次面对面的和一个风尘女子谈论感性而不是性感的话题，多少会有些局促不安，然后猛地灌了口可乐，借那两三秒的时间去掩盖我的拘谨。
她似乎察觉到我脸上微妙的变化，声音一下子提起来了：“你别误会，我说的洗脚就时洗脚，没有你们想的那种肮脏交易！“我看到她眼里深邃的沉重，仿佛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呐喊噎在喉咙，因为无力而被压抑得无限愤恨。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在山上摔了一跤半身不遂。我初中毕业就南下进厂打工，那时候我一个月工资1800，一个月没日没夜的加班才勉强到手3000。后来因为妹妹上大学，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我想尽一切办法去凑够了妹妹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但想到往后几年的压力，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后来同乡介绍了份工作给我，每天晚上8点上到第二天早上6点，一个月忙下来差不多有8000的收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洗脚工作。虽然多多少少听闻里面一些不见得光的事，但我做人光明磊落，从来不做出卖自己的肮脏交易。经常会有一些男顾客毛手毛脚，还会遇到一些奇葩的中年人提出肉体交易，甚至说每月20000包养我。说实话，很多次我都想狠狠的把洗脚盆扣他们头上，但毕竟自己是个打工妹，一个没学历没文化的农村女孩，我惹不起这些恶霸，也不想丢了这份工作，只得忍气吞声到天明，然后倒头大睡。”
“我的工作一直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和误解。但看到我每月七八千的汇钱回去，父母还是起疑心了，后来终于通过一个同乡打听到了我的工作。那晚母亲给我长途电话，一接听就劈头盖脸的骂，骂我丢人现眼，骂我下贱。母亲骂完父亲接着骂，说村子里都传开了，他都没脸出门，只能在家等死。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的去解释，低声下气的道歉，都无法扭转父母铁般认定的事实。骂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父亲甩了句就算我病死了都不花你一分钱。那天我真的伤心欲绝，简直想死的心都有。我一个人爬到宿舍楼顶痛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回到宿舍洗把脸，收起眼泪，还是得浑浑噩噩的去上班。“
“第二天下班，我终于想明白了。如果我放弃这份工作，父亲的药没钱买，妹妹的学费没法交，那么这个家就彻底垮了！后来我还是继续上班，把钱打到妹妹账户上，然后通过妹妹转钱给父母，骗他们说是妹妹兼职和奖学金的钱。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年，直到妹妹大四实习了，真的可以自立了。但这三年，我一次家都不敢回，父母也从来没打过电话给我。我知道，我犯下的错，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填补。“
我听得太投入，完全忽视了她脸上挂着的泪水。我觉得，递上一张纸巾是无力的、多余的举动，会打断她正倾泻而下的情绪，那反而成了一种亵渎。
“我想过了，做完这一年，跟朋友借些钱开个理甲店，彻底摆脱这段灰暗生涯。然后有时间，我自己上个夜校，学学化妆，把自己的事业做大。毕竟，我已经好多年没在太阳下工作了。我知道，做父母的，终有一天会原谅自己的孩子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露出了笑容，那是我在夜里见过的最绽放的笑。
饭后，我以为她会跟我一起回小区，她却告诉我她住马路对面的城中村，只是习惯性的上班前去那里散步，因为她喜欢那里的安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憧憬。
就此道别，她拉着她的狗，消失在吵杂的人群里，留下一个百感交集的我，慢慢咀嚼一些看得见的人，和看不见的人生。
这是杂乎的第7篇文章，感谢阅读，如有分享，甚幸！
原创声明：本文系公众号杂乎原创文章，版权归作者木森所有，未经同意，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