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中国农家的勤劳致富

  （博主注：时值父亲九十寿辰，兹将父亲在1998年所记录的文字上传公共平台，谨此向我的祖辈父辈致敬，向千年来艰苦耕耘的传统中国农民致敬。）   

                                   第一部  父亲

                                          父亲年谱

     父亲萧爱堂， 一九一一年三月初十出生于湖南省益阳县十四里萧家湾。

      六岁半入蒙，读书一年半，八岁下田，十三岁外出做工一年。

     三一年娶妻何氏梅香，生五男六女。

     三六年春分家迁居月山，租田种谷为生，四一年租种何炳禧家的地。

     四二年母亲出天花，四女秀英患痢疾夭折。

     四三年被征伕，四五年被联保队抓捕，四六年被征林场。

     四八年长女出嫁。

     四九年解放，减租，收谷万斤；五零年退佃三十亩，分田七亩。

     五四年盖房。

     六零年七月三十日去世。

                                       一  从佃农到自耕农

    （一）分家独立

    一九三六年过完年后，父亲从萧家湾祖屋分出来，挑着一担箩筐，一头放着两岁半的儿子，一头放着分家得到的家当，有一斤油、一斤盐、一口锅、一个炉罐、几个碗和衣物。妻子背着一个奶娃，手里牵着四岁的大女儿，迁居离祖屋约十里路之外的下湖村月山。

    月山是萧家祖上的坟地，面积大约三亩，有三间草屋作为墓庐，大约有两分已开垦出来的菜地，其余都是茅草、荆棘和直径一米左右的松树，东南边是坟墓，西边是大树。

    原来族里的规矩，墓地的是不允许本族子孙居住的，但当时祖父家已经十八口人了，只有五间房，而且前后左右都没有退步（腾挪空间）。祖父要求族里同意让我家去住，族老看我们家的情况确实困难，就同意了，要求每年交五斗谷的庄钱（等于象征意义的租金），每年接萧家族老和管事人一桌宴请。

    （二）白手起家

    饿死老鼠 二月初搬来。父亲先是弹棉花、垦荒地、打短工维持五口人的生活，随即租种星子山家六担谷的田(约两亩，其中四担交租）。分家时祖父给的每人50斤稻谷，都在祖父家把舂成米挑了回来。除此之外，家里就没有任何其他吃食，连老鼠都饿得吃大便，晚上小孩拉的屎，早上起来就都被老鼠吃光了。

    烧火没有火钳 煮饭没有潦桶  从老家带出来的器具只有当初母亲的嫁妆，一个床、一个衣柜、一个方桌、一套被帐。母亲第一次做饭（当时是煮潦米饭）没有盛饭的饭桶，没有滤米汤的筲箕，只好和水煮。烧柴的火钳都是临时找了一个竹尾巴劈开代用。没有家具，没有农具，还要找吃食。

    三六年下半年，由樊梅芳引荐，又租种了叔涤公家的田。樊家是表兄，又是雷公堂的老佃户，帮助父亲在月山落户。刚开始租田种，一无种子，二无农具，百无一样。靠祖父借支些大农具，在周边借用小农具种完了秋播。

    九年置齐农具  这样两三年，小农具逐步自家置办，大农具像牛、犁、耙等还是借用祖父的，到一九四五年自己家养牛，才算把农具基本置办齐全，这时候已经艰苦奋斗了九年。

    田里收的稻谷要变成锅里吃的米，要去掉谷壳。也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舂米家什添置齐备。早先是到祖父家去舂米的，后来我们在这边租的田多，收的谷子多了，担过去担回来就太费工夫。就借别人家的工具，特别是去谷壳的碓子，这是个消耗品，最好的也就只能够舂3万斤左右，一般的2万斤。做一副碓子成本需要100多斤谷，所以不是最好的朋友，是不会借给别人用的。

    最初是在蔡少春家，他们家也是老佃户，农具比较齐全，也同情我们，叫我们到他家去加工。时间长了，我们也不好意思。这样过了一年多，有户人家搬迁，舂米这套器具笨重移动不便，就把碓子（木头架子连碓头）转让给我们。

    有了碓子，石臼一般都能借到，因为那是石头的，基本没有什么损耗。上边何桂秋家就有，离我们家也很近，只有100米左右。自家碓掉谷壳，再挑到他们家去借他们家的风车去掉米糠，筛分没有脱壳的谷子，因为那种碓子效率不高，不能把谷壳完全去掉，特别是谷粒不是很饱满的，就很难去壳，还得倒回石臼再舂一次，然后用筛把没有脱壳的稻谷与米粒分开。开始我家用一个小筛子，费时费力，后来用一种大吊筛比较轻松一点，但是价钱很贵。另外还有一个大漏斗，也可以用特大的盘子，直径两米多的。整个打米的工具从碓子开始，花了四五年的时间才不需要劳烦上下邻舍。

    养牛--晋级中等农户农具是从零开始，一直到十年以后才基本备齐。锄头、耙头、箩筐、箢箕、扁担，一样一样的添置。1945年开始养牛，从祖父那里买了一头小公牛养大。一张犁是祖父给的，但犁头的铁质部分，是我们自己家买的。后来自己找到材料，再做了新的。耙、蒲滚、浪爬等，都是先买人家的旧的，后来再置新的，到四七年是基本全套农具齐备，终于不需要再借用别人的了。

    农具齐全是一个传统农家的标志，耕牛是农民等级的象征，也是解放后评为中农的理由，因为我们是纯佃户，本来不够中农条件。

    整套农具包括耕牛，在当时大约值5000斤谷，有的还要更多，因为大的牛就值20到30担谷，我们第一头牛在四七年卖出时，卖了20担谷。那台牛性子太缓，犁田慢腾腾的，每天犁五亩地都要早起晚收，好在体大膘肥，这种牛适合推磨，不停的走，就是速度不快。接着又养了一头小牛。这头很好，个子大，性格躁，犁田快。

    有了齐备的农具，租种的地也就多了，得到的粮食也慢慢多了起来。要扮桶、挡折、晒簟、耙子、箩筐等整套晒谷的工具。一张扮桶，材料工价要花三担谷左右，晒簟要五斗谷一张，我们家需要十来张，箩筐十多担，每一样都不能少。特别是我家住处是单独在一个地方，左右向邻居借不方便，而且农时基本上是同时要用，所以每一样都必须自备。还有铁制的农具十多种，合计几十件。没有这些东西，你就无法耕种，不可能老是向别人借。

    （三）谷满仓 盖新房       

    有了收成，还得有仓储。一开始买了一间小小的木质的谷仓，能存放3600斤谷。后来粮食多了放不下，就只好用扮桶，再多就在扮桶上围上挡拆。到四八年秋，解放前最后一次交租后，作为佃农的月山萧家余有大约5000斤稻谷，红薯1万斤左右。

    农家说起来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每一件农具都必不可缺，像蓑衣、斗笠、木屐、雨伞，一件少了都无法做事。这些年置办这些设备农具总花费不下1万斤谷。

    家里人口逐渐多了，床铺被帐每一样都要增加，开始时去祖父家把用过的棉被拿过来用，后来慢慢自己添置。刚开始三间茅屋，因为是族产，时间久远，既窄又破，人多没地方开铺，就在梁上铺上楠竹，再摊上晒谷的晒簟，上面铺点稻草，盖上席子就当床。后来孩子大了，就计划建房子了，从五零年开始买材料筹划，到五四年再建了三间，加上原有的三间，总共是六间草房。

    后面合作化开始，就完全听集体的安排，个人无法完全自主施展了。在这期间嫁了三个女儿。都添置了床铺、被罩等体面嫁妆。

    （四）生养供读

    父亲辛劳养大一家人。分家的时候我们兄妹三个，小妹只有45天。以后每隔两年就生一个，母亲从31年12月份生大姐到53年3月生下最小的妹妹，22年生了11胎，养大成人十个，四妹在两岁多的时候夭折。五个儿子都读了五年以上的书，我读了两年的私塾，读了一年半的初中。老二读了一年半农业中学，因父亲去世才辍学。老三读到小学五年，老四也读了一期初中，老五读到小学毕业，三个女儿上过学。

    靠自己的不惜力气劳作、勤俭、精抠细算，以一个标准的佃农养活了一家十几口人。让我们一家人能够得到温饱，让孩子们没有饿过肚子，在旧社会是了不起的成就。在那个年代，讨米要饭很常见。在养活一家人的同时，置齐农具杂物，创立了一个标准的农民家庭，积蓄了将近1万斤谷（其中何德华家50多担，何鹤仙家30担，何秀章家25担），另外还有舅舅家10担是母亲纺纱的积蓄。

博主注：本文集的作者是博主的父亲，记录了他的父亲与祖父在上个世纪上半叶乃至更久远时代中国南方农村传统农民的基本生态，下面章节的生活和生产细节，有助于我们后辈了解传统中国农家难以置信的勤奋节俭与匪夷所思的精耕细作。（括号内斜体为博主注）转载请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