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沓压岁钱》
作者: 马庆珍
年前回老家给健在的父母送节礼,已经成了我们姐弟仨雷打不动的习惯。不管天气如何恶劣,也不论是否百事缠身,都挡不住我们归心似箭的脚步。
我们的老家,是坐落在郯城县沂河东岸的一个小村庄,名字叫“沂东”。这个小村庄,没有悠久的历史,建制成村也不过一两百年。所以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个小村庄都被别人称作“新庄”。这个小村庄很小,因为专业种植蔬菜而远近闻名。
我们的父母就是这些菜农中的一份子。正是靠着他们在菜园里的辛苦劳作和微薄收入,我们姐弟仨才有机会踏入大学校园,走上工作岗位。成家后,我们姐弟仨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县区,相距百里,各人忙活自己的工作、照顾自己的家庭。但是,就像风筝一样,不管飞得多高多远,我们姐弟仨都会约好在年前的一天,回到这个小村庄,回到老家,给父母表达一份孝心。
盼子回归的心情是一样的,而我们的父母迎接我们的方式却与其他父母不同,因为几乎每次回家都是铁将军把门。
常常是我们在老家门口等半天了,母亲才急匆匆蹬着脚踏三轮车从菜园里赶回来,车斗装着满满的青菜。从菜园塑料大棚里刚挖来的菠菜还闪着露珠,从地窖里才扒出来的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
而父亲则常常是碗筷已经摆上桌了,他才骑着电动三轮车赶集归来。车斗里是他从集市上卖完菜捎着买来的热火烧,热烤牌。这可是我们的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主食。火烧那圆滚滚的肚子还冒着热气儿,而带着芝麻的烤排散发出的香气则老远就能闻到…
饭桌前,十多个人团坐在老式地八仙桌前。因为平时家里人没有这么多,小椅子显然是不够用了,小板凳、小马扎也派上了用场。大家聊聊孩子,谈谈工作,说说家常里短,其乐融融,一年来的艰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年,我们姐弟仨的工作都算顺利,孩子们的学习也还过得去,父母那皱巴巴的脸上乐开了花。
孩子们飞快地吃完,聚到饭桌旁边的沙发上嬉笑打闹去了。这个炫耀他的新外衣,那个显摆有了新玩具,然后又搬出一箱烟花爆竹,很快,院子里响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
声音里夹杂着孩子们的攀比:“我家的轿车比你们家的高级!” “我们家的住房比你们家住房面积大!”
父母皱起了眉头,便开始催促我们:时候不早啦,赶紧回去,别等天黑走夜路。抬头望窗外,果然太阳已快到地平线。
于是在母亲的张罗下,我们三家忙着往塑料里装自己想要的时令新鲜蔬菜。“多装点!咱自己中的又干净又新鲜!”母亲说说这家帮帮忙那家,唯恐她的车斗里有剩下的青菜。
收拾好后,父亲帮我们姐弟仨往汽车里装,很快,三辆车的后备箱都被大包小包的青菜塞得满满的。他又小声地嘱咐着:“路上开车慢点儿!"
此时,母亲拿出三个用一层层的红塑料袋包扎的方块来:“这是压岁钱!来,一人一份!”
刹时,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
儿子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原来他那细皮嫩肉的小手碰到了母亲的手。那双手,满是老茧,拇指和食指缠着几圈胶带,翘起的胶带撅着硬角,估计正是这些硬角碰到了儿子的小手。
母亲笑着说:没事吧?她关切地凝视了一下,发现只是一道白痕儿,才放下心来。儿子急切地打开这一层层的红塑料袋,厚厚的一沓零钱展现在面前。
我看了一眼,全是纸币。那些钱,有的卷着角,有的裂着纹,还有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目测一下,应该是五十张壹圆的,一百张伍角的,总共也就一百元。我的鼻头忽然有点酸。
“这么厚的一沓,还以为是大钞呢!又破又旧,拿出去花都丢人!总共也不过一百元,能买什么呀?姥姥可真小气,我还以为今年的压岁钱加码了呢!”
儿子撅起了嘴。
我弯下身,拉起儿子的手。
“宝宝,你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吗?这些零钱,需要姥姥付出多少汗水?又需多少次弯腰在菜园中收割,多少次冒着风雪在集市上叫卖?”
儿子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了:“哦,是啊,一个萝卜也就几毛钱,这一百元估计得满满的一车萝卜才能换来!”
其他两个小孩也聚了过来。
我的弟弟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孩子们,咱这一百元,全部用来买书,怎么样?”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答应着。
母亲笑了,站在旁边的父亲也露出了笑容。
儿子的这种幼稚,我也曾经有过。
小时候交学费,看着别的同学高高兴兴地递给老师那些崭新的百元大钞,我则只能紧紧攥着那沓破旧的毛票,默默等其他同学全部交完,才敢最后一个将它们递给老师。
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可笑啊。父母用自己的诚实劳动换来的零钱,与崭新的百元大钞并没什么两样。心里的嫌弃,无非是虚荣心和自卑在作祟。那时,父亲卖菜的集市旁就有银行,他完全可以到银行换成崭新的纸币。但是他向来坚持本色做人,有什么条件就做什么事,从不打肿脸充胖子。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不善言谈的父亲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一个道理:外在条件好孬不要紧,关键是把书念好才是正事!
今天把父母又用拿出这样的零钱做压岁钱,也是在用行动提醒我们,要注意对自己的子女的教育:本色做人,切勿在物质上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