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是深夜十一点。城市如同匍匐的庞然巨物,隐没在夜色里,沉默着吐息。突然“吱呀”一声,从一栋黑黝黝的大楼吐出个小小的人来,落在昏黄的街道上,缓慢移动。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
街道僻静,偶有人行,都默不作声地擦肩而过。那从大楼里吐出的人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望见,飘在了她的身边,送来一阵微风。
许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姑娘不再寻觅,而是望着明月昭昭,和我闲絮。
姑娘谈起她讨厌的同事:“其实今天我挺开心的,听说老王被炒鱿鱼了,他脾气那么大,说话又难听,我们早就看不惯他了。”
姑娘还聊起她被逼婚的朋友:“杉莉告诉我说她马上要结婚了,真是恭喜她,毕竟那男人我见过,是挺好一个人。但是她又跟我说她不想结婚,只是家里一直催着她,嫌她年纪太大。她竟然还羡慕我,说我走了出去,不用被家里人控制。”
我默默听着,并不做声。
姑娘不理会我的沉默,继续开口:“说实话,她妈妈才是真狠。我记得小学五年级,她因为欺负同学被老师叫家长。她妈妈一来,什么也不说,直接一脚下去把她踹飞,也不管她磕到头流了血,直直骂了十几分钟,骂过瘾就走了。当时真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叹了一口气说:“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杉莉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姑娘没有回答我,而是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沉思些什么,又也许只是无话可说。这类的故事太过寻常,就像路边那些随处可见的灌木叶,硬邦邦的叶子被嵌进城市里,连这柔和的风也拂不去它们的沉重。
走着走着,姑娘来到一条黝黑的小巷,我跟随在她身后飘着。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出现在小巷对面。我能察觉到姑娘的身体立马紧绷起来,脚步也加快了些。
男人离得更近了。冷清的月光倾洒而下,照见他西装革履,面容却如干尸般枯槁,如同只在夜间出没的游魂。
姑娘并未再多看一眼,匆匆与他擦肩而过,却反应不及,被那男子猛地抓住了手臂。一股腐朽的气味涌入鼻间,如同秋夜里即将被燃尽的落叶堆,还带着点粘腻的潮湿气息。
男人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在笑,又似在哭,他的声音颤抖着:“老婆,老婆...”
姑娘直接吓得僵在原地。我飘在空中,着急地在她身边转悠:“快跑!”姑娘却毫无反应,两只脚像被吸附在土地上,不能动弹。
男子凑近了些,干枯发亮的眼睛继续盯着恐惧到发僵的姑娘。又过了些时,那眸子里的光才渐渐熄灭,原本直挺的身躯也突然塌陷。他佝偻着转身离开,如同真正的游魂,再度被幽暗的小巷吞没。他那破旧的嗓音却落在身后,携着他的渴望和疯癫在小巷回荡,又逐渐飘远:“老婆,老婆...”
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拔腿就跑,终于逃离小巷的无尽深幽,再度回到敞阔且明亮的街道。我一直飘在她身后。
街道上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依然亮着灯。姑娘拍拍肚子,然后走了进去,美名其曰,安慰惊吓的自己。
快餐店里还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姑娘,桌子上摆了好几个空荡荡的酒瓶。我察觉到,姑娘的脚步一顿,她随即转了个身,又悄悄离开了快餐店。
我好奇地看着姑娘,她也不解释,许久才自言自语道:“他也挺可怜的。虽然性格坏了点,但事情做得不错。公司可真的是狠心。”我于是明白,原来是之前姑娘口中被炒鱿鱼的“老王”。
姑娘回到了她的公寓,我跟了去。公寓不大,但物件不多,显得有些空荡。
我看见姑娘一进门便直接躺在沙发上,然后懒洋洋地拿起手机,习惯性般点开短视频。满屏的喧嚣在这小小的屏幕里拥挤着,无法逃离,更无法驱赶这满室的冷清。
我把手放在了姑娘的肩膀上,虽然我无法真正意义上触碰到她。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尖叫,姑娘好奇地跑到窗边凑热闹。我们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单方面的呼喊:“你说话啊!你给我说句话!”然后又是一声尖叫,直至归于平静。
“冷暴力吗。”姑娘猜测。
“你该去洗漱睡觉了。”我说。
她却还一动不动,依旧躺在床上刷手机,时不时反复查看微信。
没有消息。
姑娘去洗漱了,回来的时候,看到手机显示有未知消息,她兴奋地拿起手机,打开却发现原来是妈妈发了一张图片,是在家乡拍的一张硕大的月亮,妈妈还编辑了文字:“囡囡,中秋节快乐,一切要顺顺利利的。”
姑娘拿被子遮住了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已经泪流满面。
姑娘说,要是有个人陪她就好,这样她或许就不会那样孤独。
我说,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永远不能看到、听到、也不能触及到我。
我和姑娘抬头,望着同一轮明月。明月朗朗,昭示着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