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攸/文
踏着和乐的鼓点,杨昙迈着圆场步走到台前。
台下黑压压一片,看客们的头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攒动着,杨昙抬手,裙摆一荡,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她从小喜爱《诗经》,觉得那比唐人写的诗更美些。爹总愿意与她念些《诗经》,或许是因为爹不服唐人的骄。
娘喜欢同杨昙讲一个故事,他们本住在长安,后有人来夺走了长安,他们只好逃到幽州。
他们是所剩不多的幸运隋朝贵族,娘强调说“杨”是高贵的姓氏,你要永远记得,坐在那龙椅上的是我们的仇人。
每当娘同杨昙讲这些,她总是数着茅草顶上的漏风洞,等娘念叨完,她便补上一句,“娘,我明天去集上兑些茅草。”她觉得或许这样能让娘高兴些。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杨昙继续起舞,光洁的手臂在烛光下映得柔红。
她已是城内有名的歌女,许是因为唐女让倭人觉得新鲜,每曲看客都满楼。
侍者忙着端茶倒水,水声在看客席显得格外清亮,恍惚间,杨昙四十听见了海水的声音。
“哗,哗。”爹把船从岸边推开,帆朝倭国的方向鼓起来,兜着风前进,杨昙和娘待在船舱里,守着二百三十坛自家酿的酒,杨昙裹着棉被却只觉得冷。
家中酿的酒在集上卖不出去了,爹娘如此解释,不如去倭国碰碰运气,看喝惯了清酒的倭人是否会买些米酒尝尝。
但杨昙不小了,她心中明白,这与娘讲的故事有关,与龙椅上的仇人有关,倒不如说,他们是逃到倭国去的。
米酒在倭国卖得称得上红火,很快他们在城中安了家,每年爹都回乡取新酒,还用之前拿小茅屋抵下的船,又添了些钱,换了艘更大的。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杨昙很满足于现在的幸福,她以为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一曲毕,杨昙舒展双袖鞠了一躬,台下看客纷纷鼓掌。
杨昙正欲往后走,忽然听到台下幼婴啼哭,许是被这掌声吓到,打破了梦。
“爹!娘!”杨昙哭喊着,旁边的倭人抓着她,不让她靠近火场,一边用她听不懂的话安慰她。
倭人来回搬水忙着救火,被烈火包围的大船,桅上挂的帆早已烧得看不出“杨”字,而也正是挂在帆旁的油灯掉下来,打碎了酒坛,烧着了酒,爹娘也永远留在了舱里,搬着那搬不完的酒。
倭人将她带了回去,歌班喜于她会唱唐人的《诗经》,杨昙自此唱出了名,他们亲切地唤她“清伊子”,而她也任凭他们摆弄,毕竟令她夜不能寐的也不止房中刺眼的红烛。
杨昙向后台走去,一滴清泪从她脸颊边悄然滑落,落到脚下的红毯中,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任何痕迹。
是啊,她想保留的,能保留的,也只是那昙花一现的幸福,和破碎的梦罢了。